第94节(2 / 2)

鬼呼吸 南方的梦 2904 字 1个月前

路上,我和父亲的心情都很沉重,男人就躲在后座内,一声不吭,不过他时常会打开座位盖子看看,留意路面情况。

过了不久,我们见前方有些灯光闪烁,原来是几辆警车,拦住了去路。

男人听到动静,立马探出脑袋,恶狠狠地说:“别乱说话,听到没!”当接近警车时,他慌忙盖上了后座。

我们顿时看到几辆警车前聚着好几名警察,伸手拦住我们去路。

见这阵势,我们心中雪亮,想这男人铁定是个逃犯。

某警察上前一招手,我们车缓缓停止。

那警察没说话,直接示意我父亲将车窗摇下,他伸头进来瞧了半天,才问:“做什么的?”

“送货的。”

“送哪去?”

“岷县。”

“身份证,驾驶证,行驶证拿出来给我瞧瞧。”

父亲照做,把三张证交到警察手中,警察人证对照后没问题,还给我父亲,又打开我们后座车门,仔细检查。

我见那警察在检查后座,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我想父亲也是。父亲摆明了要包庇那男人,虽然我当时完全不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

后座检查完毕,警察出来望了眼我们车后装的货物,问:“后边装的什么?”

“哦,一些速冻食品。”

“打开看看。”

父亲只好下车,把货柜打开,警察用手电筒照了照,没察觉异常,才放我们走

我见父亲慢吞吞地爬上车,驶离前,他问警察:“啥事啊?”

“有个a类通缉犯,我们正在抓捕,有消息说他就藏在陇西一带,对了,如果见到这个人,赶紧报警。”警察说着掏出张小照片,拿给我父亲,显而易见,照片上的人跟藏在我们车里的人的长相一模一样。

这就意味着,我们在帮一名重大逃犯脱离抓捕圈。

父亲的脸色很犹豫,我则抿着嘴,一声都不敢吭。

“看够了没?”警察发现父亲看照片看了很久,不仅催促。

父亲把照片送回给警察,我们继续上路。

远离那些警察后,父亲点上根烟,现在的我,完全能够理解父亲当时的困惑,只因他被迫做了件不情愿做的事。

从警戒线到岷县的路上,父亲全程没有说话,那男人也只是偶尔探出脑袋看看。等到了岷县,父亲把车停在一个亮堂的地方,让那男人下车,那男人倒也信守承诺,东张西望地从后座爬了出来。期间父亲一直护在我身前,见那男人离开,急忙开车走人。

事后,父亲告诉我说,他从一见那男人,就知道那男人不怀好意,多半是个逃犯,结果果然被他猜中。我又问父亲那男人在车上给他看的是什么东西,他苦笑一声,用手做出个开枪的姿势,我才明白原来是把手枪。

怪不得父亲当时脸色突变,对那男人言听计从。

我再问父亲,警察把我们车拦下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警察我们车里藏了个通缉犯,父亲就说,即使警察在我们身边,但那持有手枪的男人依然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是个重大通缉犯,一旦场面失控,离那男人最近的我们将非常危险,所以不如选择妥协。父亲深叹口气,又说:“有些事能躲就躲吧。”

我很清楚,父亲虽然常把这句话挂嘴边,可那是说给我听的,实际父亲并不是个怕事的人,主要是考虑到我的安危。但从当时的情景看,父亲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他一定受到了良心和道德的谴责。

虽然摆脱了那男人,父亲却没有报警,他说他怕和那男人再扯上什么联系,如果被警方知道是他帮助那男人逃出抓捕圈,也会比较麻烦。

本来那个惊恐的夜晚过后,我们再没有提过这事,时间一长,我们也差不多把这事给忘了,谁知两年后的一个下午,我们闲来无事,将货车停靠路边,我坐在道牙上吃方便面,父亲则叼根烟,翘着二郎腿坐车上看报纸,结果不知他读到一条什么新闻,忽然神情严肃,像触电一样,一下端正坐姿。

“爸,啥事啊?”我问他。

“没……没事。”父亲摇头回答。

我对父亲太了解了,他的心事永远写在脸上。

那天夜里,我趁父亲睡觉以后,偷偷翻出了他白天读的那张报纸,看到报上公布了一条重大新闻,说是陕西省安康市近期发生一起恶性凶杀案件,一名年仅十七岁的打工妹,在宿舍被一男子强行闯入后杀害,财物全被拿走,尸体又遭严重猥亵。共有两名目击者曾见过该男子面容,警方已开展全面搜查工作。除此以外,文字旁还附带一张画像,正是警方根据目击者描述所画。我看见这张画像,心中不免一沉,这不就是两年前搭载我们货车逃离的那名通缉犯嘛!

我明白了父亲满怀心事的原因。

是的,他助那男人逃跑后,本就非常内疚,结果又得知那男人还在作案,他感觉这名打工妹的死,他要背负一定责任。

然而一切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的几年间,那男人连续在陕西,甘肃,青海等地作案,手法干净利落,手段极其残忍,且受害者全部为女性,最小的年仅八岁。那男人一度成为全国人民的噩梦,也是有史以来最变态的杀人魔之一。警方不断地追捕,那男人却迟迟没有落网……

这几年,父亲饭吃不下,觉睡不好,人变得非常消瘦,还不幸出了几次车祸。我知道那男人的事对他影响很大,每一名死者的死,他觉得自己都要背负一定责任。那男人犯下的血债越多,他便越痛苦,他的心仿佛永远停留在了那年冬天的夜晚。

当我满十六岁后,父亲经常会找我谈心,他会自言自语般地问我:“你说……爸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问这话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望着远方,眼神显得既迷离又忧伤。

我二十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当时我们身在一个医疗水平极其落后的地方,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父亲得的是什么病,反正他死前非常痛苦,然而更痛苦的,应该是他的内心。

早在我父亲去世的前两年,我们就不再听到那男人犯案的事,或许是他收山了,或许是他死了,总之他一定没有落入法网。可我父亲直到死前,依然惦记着那个男人,我父亲还把被他残忍杀害的死者名单整理出来,要我做一件事。

他说他对不起那些姑娘,早知道这样,当年他一定不会放跑那男人。他还说如果他身体好的话,真想跑去那些姑娘坟前磕几个头,可惜自己也快要死了。

现在的我,已近不惑之年,由于受我父亲影响,我也从事了开车工作,只不过他开货车,我开出租车。

这十几年,我一直定居在兰州,没有结婚,无儿无女,整天像原地转圈那样重复做固定的事,生活清淡如水,毫无波澜,即使我拿到了我的癌症化验单,得知自己身患癌症,我的心依旧非常平静,也许我并不太在意这个世界。

我父亲就葬在兰州,我每年会去拜祭两次,每当拜祭他的时候,我心中总会浮现另一张脸来,是那个男人,那个让我父亲郁郁而终的男人。

我一直在想,那年冬天,如果是我,该怎么选择,一边是良知,一边是亲人,我会冒险供出那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