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她没办法,徐仲九回了一笑。说她不懂事,她格外厉害,警惕性又高;说她能干,她又像任性的孩子,认准了方向不肯回头,偏偏她又有那个能力去实现。
徐仲九几次三番说他服了她,完全是真心话。搁他在她这个年纪时,虽然不是善茬,但都暗底下的功夫,哪敢明目张胆跟整个家族作对,公然叛出的。但他也不想被她带走,如何在两者之间找到彼此愿意的一步?如果可以,他不想动硬的。
就在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各自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几声巨响,天翻地覆,明芝的头重重地撞在不知道哪里,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明芝,明芝!”几分钟后她睁开眼睛,一片血红的中央是徐仲九焦急的脸。他凑在她面前,嘴巴飞快地在动,却没有声音。
“怎么……”她吐了两个字,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列车停在山凹里,翻滚成了不可思议的s型。
山坡上嗷嗷的有人奔向火车,他们衣衫褴褛,但手里都拿着武器。
徐仲九匆匆看了眼,虽然不明白这路人马是什么来历,可不用说也知道自己落到他们手上就是待宰的肥羊。车门是锁着的,他拉开车窗,回过身把明芝拖到窗边,再把她推上去。
昏迷不醒的明芝像条咸鱼般晾在那。
做这些时他的手脚仍被铁链锁着。徐仲九在明芝身上找过钥匙,却没找到,想必她怕被他挟持后会搜身。没想到当中出了意外,徐仲九行动不便,只能拖着她走,也算是她自作自受。
铁轨的两侧都是乱石,摔下去难免受伤,然而外头的喊声越来越近,容不得徐仲九做万全的准备。他跨出车窗,落地时借打滚卸掉劲,但仍被扎到好几处,尤其受过伤的肩膀,一抽一抽闹起别扭。
徐仲九来不及心疼自己,他拽着明芝的衣服往外拔她。因为不好使力,明芝往外一栽,刚巧扑面摔在他身上,一张骨牌推倒另一张似的,两人叠罗汉般躺在地上。
徐仲九在下面翻了个身,让明芝的双手垂在自己脖子的两侧,靠被锁住的双手拉着她的手腕,弓着背往山坡上逃。他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只求在那帮人上车之前能够逃出射程。至于行李,那是想都没想,要是没了命,钱留着也没用。
车上的人也反应过来,胆大的都跟着逃,还有不知道什么人物在,卫士们回过神,和土匪们接上了火。
子弹啾啾乱飞,吓得乘客一片鬼哭狼嚎。
狭路相逢勇者胜,渐渐两边分出高低,包厢这边的枪声低了下去。随着蓬的一声,胆大包天的家伙用枪打开车门,他们密密麻麻涌上去。卫士们吃不消,纷纷跳窗,加入逃命的人群。
这些徐仲九并不知道,久病之后的初次剧烈运动,让他喘成牛,脸上全是热汗,顺着鼻梁淌下来。雪上加霜的是震动让明芝恢复了一点神志。她开始呕吐,每呃一声就吐出些东西,徐仲九只能庆幸刚才她吃的是梨而不是酱鸭。
眼看快爬上坡顶时,一枚手榴弹在徐仲九身后几十米处炸开了花。他被掀起的土浪带着往前一扑,拼了命才止住明芝滑下去的势头。
跟在徐仲九后面逃的人太多,土匪迅速发现领头羊,开始往这边追过来。一记狠的下去,炸飞了几个人,血肉横飞中不少人放弃逃亡,蹲在原地大叫饶命。
徐仲九爬起来,背上明芝、矮下身子,眼冒金星口吐白沫往上奔。好不容易翻过坡顶,下山有坡度,又背着一个人,他脚一软,骨碌碌两人纠缠着一路烟尘滚下山坡,最后摔进半人高的野草中,惊起无数在此栖息的生物。
徐仲九不敢动,明芝是又摔晕过去,两个人无声无息躺在那。苍蝇、蚊子、小鸟意识到他俩不具备危险性,盘旋几圈又停回原处。
幸好土匪们有了丰厚的收获,懒得追脱逃的这两人-或许已经摔死,看样子也不像特别有油水,放掉也不可惜。
山谷喧哗很久,但终究归于平静。
徐仲九抬手拍死几只吸得肚子滚圆的蚊子,唉声叹气爬起来。他披头盖脸满是泥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更别提血和汗、呕吐物混在一起的怪味。
全是这女人折腾出来的事!
他恨恨地往明芝腿上踹了一脚,要不是她,现在他还是年轻有为的县长,季家的乘龙快婿,哪可能被土匪追得丢了大半条命。
这一脚倒踢醒了明芝,她缓缓睁开眼。看出去是天,周围是草,头边嗡嗡飞着一圈黑压压的蚊子。
“怎么了?”明芝摸了摸头,头部被撞出一个大包,也许不止一个,血倒是止了。
“土匪抢劫。”徐仲九简短地告诉她,他的鞋在逃命中丢了一只,现在大脚趾钻心地痛。他顾不得仪态,一屁股坐在草丛里,脱了袜子查看。大概碰在石头上,大脚趾的整个指甲不翼而飞,留下血肉模糊的甲床。
徐仲九扯了点草叶,放在嘴里嚼烂,然后把嚼出来的渣糊在脚趾上。套上袜子,他问,“能走吗?”
明芝半张脸糊满血污,人不人鬼不鬼地点点头,“走吧。”
徐仲九对她一扯手上和脚上的链条,没好气地说,“帮我解了。”奔跑中他哪顾得了其他,手腕和脚踝的皮都磨破了,又红又肿,活像戴着四个肉做的圈。
明芝东张西望片刻,没找到行李箱,摇头说,“钥匙不在身上。”
徐仲九也知道。他想了想,觉得还是没胆子回去找行李,只能找到集市再想办法。
“走吧。”他没精打采地走在前面。
明芝走了几步又开始吐,徐仲九听到呃呃的声音就难受,“能不能忍着点?没吃东西,能有什么吐出来?”
明芝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的地在摇晃,跟船上似的,晃得她晕头转向直反胃。她倒希望此刻胃里能有点食物,干呕更难受,喉咙口一阵阵酸溜溜的刺痛。
徐仲九用手搭在额头,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丁点人家的迹象。只有东倒西歪的杂树,齐腰高的野草,连飞过的小鸟都纤瘦得很袖珍。
他们落到了穷山恶水。
徐仲九深深叹了口气,“对不起。”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度过。他一拐一拐走过去把明芝拥入怀中,“对不起,我刚才语气很差。”
徐仲九骂骂咧咧,明芝不觉得什么,反而有点高兴-早知道你不是好人,瞧,露出真面目了吧。然而他这么过来和声细语,她莫名其妙地鼻子一酸,热泪冲进眼眶。她拼命睁大眼睛,妄图收回那些泪,但只是徒劳,两行泪爬到睫毛尖,扑簌簌掉下来,几乎没在面颊上停留。
她硬着声音,“没事,我们快走。”
漫无边际地走,没有人烟,继续走。
前方一阵悉悉声,徐仲九停下脚步,一把拉住明芝挡在她前面。
从草丛里钻出来的人也是同样想法,瞬间两边无声对峙。
也就是数秒,两边的人同时放下心,“你们是……?”
对方的三个人是正规军的打扮,正是刚才逃出来的卫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