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孩只知道苏杭为了他做出让步,但他不明白,自己现在挨着苏杭会给苏杭带来多大的麻烦。
贺栖眼中噙着泪水,两人几乎连额头都抵在一起,他抓着苏杭的手微微颤抖,但却温热干燥,“哥,我会乖乖听话的,我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
苏杭嘴唇轻轻颤动,眼睛险些也跟着红了,他几乎在心里想,去你妈的什么十方会,什么贺家,老子懒得管,老子只想带着贺栖一起,管你们这些幺蛾子作甚?!
但理智最终还是压过了感性,苏杭冷静下来,他在窗台摁灭烟头,然后挣开贺栖的手,淡淡道,“我没理由管你。”
贺栖脸色微微变了,他低头,眼泪流了下来,贺栖喉间剧烈的哽咽,好多话想说但是说不出来。
贺小孩是个执拗性子,苏杭自己倒是想把话说清,但是他没理由这么做,贺栖拿他当哥哥,想依赖他是正常的,但是苏杭没这份心思,他不缺什么劳什子的弟弟。
而且,他确实不能一辈子将贺栖捆在自己的身边,也许,分开并不是什么坏事。
苏杭绕过他,走到沙发边,坐在沙发扶手上,双手抱臂,看不出什么意味地笑了一下,“小孩,要点脸,别谁稍微给你跟根骨头,你就巴巴地赶上去,到时候被搞了都不知道上哪儿哭去。”啊!艹!苏杭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这话简直绝了,自己都想打自己一顿。
还好苏杭作为一个已成年的人,走过那么多风风雨雨,确实太能隐藏自己的心性了,至少面上是不露分毫的。话一说出口,苏杭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他本以为这样就是结束了,夜间的晚风吹袭过来的时候,远处淡灰色的山林在夜色中连绵起伏。
苏杭就坐在天台上,衬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谁,小孩还是没有死心。
脚步声停下,大约是在离他身后一两米的位置,苏杭根据声音估计的。
贺栖看着他,眼底闪烁着一丝微微的难过,低声问,“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苏杭没有回答。
他看着远方的夜景,想起那晚在林间奔逃的身影,在晨光照亮中的那人的身影,年轻的父亲倒在血泊之中,双眼圆睁,不瞑目地瞪视着他。
也许有一天,他也会走到这样的地步,苏杭心想,自己应该早一点学会接受。正因为如此,他不能让贺栖也承受这份风险。
“不太清楚……”苏杭指尖的红光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弧线,映在身后的贺栖的眼底。苏杭低下头,冷淡而沙哑地说,“也不太想知道。”
“我也不清楚。”贺栖看着他的背影,平静地说,“我没体会过父母亲情,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待在四面都是高墙的地方,每天晚上睡觉前还有大人会把寝室的铁门锁上,说是怕我们会跑出去。我确实跑出去过,我不记得我走了多久,听他们说,我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渴得脱水了,他们都说,要是再晚一点,我可能就会死在山里面了。那山太深了,死个人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
苏杭望着脚下的山地,微微闭了闭眼睛。
“但我觉得没什么,那时的我在想,哪怕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反正活着没有什么意义,要是真的死了就好了。”
苏杭挤出几个字,“别说了……”
“我不太理智,会埋怨这个世界,这个想法太中二了。但是我控制不住,我就是会这么想,有时候盯着四方的墙面上通电的铁丝网,我就想翻过去,然后就死了;走在楼上的时候,看着楼底的水泥地,也会想过就这么跳下去一了百了。”
“别说了!”
“那时的我简直无异于行尸走肉。”贺栖用一种平稳到冷漠般的语调说,“可我偏偏后来又失去了这样的勇气,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我他妈叫你别说了!”苏杭忍无可忍,猛地回头道。
贺栖走近,眼底满是血丝,轻声说,“因为我遇到了你,不管你承不承认,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是你让我活下来的。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我很自私,我不想放过你。”贺栖开口时嘴唇微微颤抖,“我不要脸,你能带我走吗?”
苏杭愣了一下,看着贺栖黑亮的眸子,犹豫了好久,突然低声道,“你拿我当你什么?”
贺栖努力让自己语气自然,“哥……哥哥……你是我的亲人。”
风从山林间卷起草叶碎屑,淹没漫山遍野的黑沉夜色,盘旋着冲上天空
哥你大爷,苏杭气得肝疼,一手按着额角,猛地吸了口气,几乎要冷笑起来,他站起身,红光从半空掉落,苏杭用脚尖碾碎烟头,缓缓朝贺栖走过去,直至走到他的眼前。苏杭垂眸看着他,冷淡地说,“你不要脸啊?我要!”
他们两人彼此对视,贺栖突然发现,他从来不认识这一刻的苏杭。
那个对他露出柔和笑意的,轻声叫他小孩的人撕去了平日里温柔随和的伪装,露出了另一张他所不认识的真面目。变得冷酷、狠厉,全身上下透着漠然,让人不敢接近一步。
“贺栖。”他叫他名字,说,“我是苏家的少家主,苏家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自然也是苏氏的唯一家主,所以你不配和我站在一起,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苏杭呼了口气,“而且,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想像你父亲那样死得早。”
贺栖就像是被人迎面抽了一个耳光,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踩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
苏杭看着他,目光中似乎流露出微妙的怜悯,接着冲他笑着一摇头,那仿佛是个惋惜的告别。苏杭从他身旁经过,离开。
夜风呼啸着,席卷万里河山,盘旋升上渺远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