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观察一阵后,赤云子骇然发现, 这二人暧昧之举绝不仅是一桩两桩。
同进同出, 同室而眠暂且不提,某次, 赤云子借口观视小师弟如何教导弟子,登上回首峰。
段书绝在他面前演剑,剑路甚妙, 如鱼得水, 如风得势, 但一套静虚剑法舞毕, 文玉京却不很满意,落落大方地起身,窸窸窣窣地戴上一副薄绡手套,握紧段书绝握住石中剑的手,与他同舞一剑,并在耳边轻声指点他该如何行剑,以及他方才的几点疏漏。
虽然此举用师徒情深也能勉强解释过去,然而衣袖相沾、二人衣袂和着山风猎猎合飘一处、素衣与蓝裳分开又交缠的景象,叫赤云子心情极其复杂。
还有一次,他怀着些别样的心思,深夜造访回首峰,竟见段书绝右手握书卷,左手一下下轻摸着膝上的一团雪绒。
自己的小师弟则舒舒服服地咬着尾巴尖,睡得香甜无比。
不知是这二人性情均太过天然所致,还是当真有那一层说不清的关系,赤云子一面怀疑自己是否淫者见淫,一面为师弟真心担忧,并深深因为不知如何发问而深感苦恼。
另一边,在返回渔光潭后,宴金华送来了许多蛇鳞蛇蜕,意在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赤云子检查一番,发现这些残留物的确是由未成蛟的虺身上脱落下的,而虺在成蛟前,善恶也的确难辨。
但是,即使对方是恶虺,也不能由此就定下段书绝的罪。
赤云子想单独传唤段书绝来,详细问个究竟,再提点一下他,叫他稍稍注意下与师父之间的关系,没想到他那漂浪成性的师弟,每每都不识相地跟着段书绝同来,在段书绝回答自己问话时,就微微侧过身去,屈指抵住太阳穴,从旁边认认真真地看着段书绝,神情矜贵又温柔。
此情此景,赤云子只恨自己多余,还要如何问出口?
他无奈之下,叫来几位师弟,想讨个主意。
相谈半个时辰后,任听风风一般卷上回首峰,一见文玉京,开口便道:“六师弟,你与你那徒儿相处甚好,你可有意与他结为道侣?”
彼时,段书绝正在湖上踏水练剑,听不到二人对话。
文玉京一愣,旋即轻笑出声:“三师兄,这话莫要让书绝听见,他要害羞的。”
任听风不以为意,继续问道:“那你与他,是有情还是没有啊?”
文玉京低头看书,答道:“师徒之情,再无其他。”
任听风答了个“好”字,长袖一卷,下山去也,如是这般向赤云子讲述一番,叫师兄放心。
赤云子闻言气结不已,差点提剑砍他。
他气道:“你这样问,能问出什么来?”
任听风一摊手:“师兄,文师弟不说,你道是他有所隐瞒;文师弟说没有,你又不肯相信,恕师弟直言,你到底想听什么呢?”
赤云子也晓得自己这般多思多疑,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但就算挑明了,又有什么用?
悠悠之口,流言如刀,他能以武力护住师弟,却唯独防不住这无形之刃。
世事如此,终究是怕什么来什么。
在静虚峰的下阶女弟子之中,开始有画本流传,画的是云中仙人与他的君子徒弟的故事,一人白衣胜雪,一人蓝衫如波,二人在山中清潭里行那苟且之事,画面颇为隐晦香艳,乃是宴金华穷尽所有想象力,花重金请无名画手画成的。
在这等龌龊事上,他难得展现出了不俗的品位。
赤云子偶然得了一本,翻了两页便勃然大怒,下令把书焚尽,彻查来源,那些女弟子诚惶诚恐,只说是在偷溜下山时随手在书摊上购得,并不知此物流传有多广。
赤云子闻言,差点当场厥过去。
宴金华得了一点甜头,便愈加放肆。
他可是从现代来的,太知道怎么打舆论战了。
几日后,苏云带着几个年轻弟子下山,去降一只在距离静虚峰不远处的某城家宅间流窜作祟的吊死鬼。
到了城中,苏云带着众弟子,正欲寻个落脚处,便见一名鹤发鸡皮、颇有书卷气的老者手持翠竹竿,笃笃地敲打着地面,双目发直,不闪不避,向几人迎面而来。
……似是个盲人。
苏云自是躬身避让,但在与盲眼老者擦肩而过时,老者敏锐地转过头来,鼻子抽了几下,登时失色,抖索的手指直指几人,大呼:“不祥!不祥!”
他的呼声尖锐刺耳,瞬时便吸引了不少视线。
苏云诧异,环顾周身,也未觉出什么不妥来:“老先生,您……”
盲眼老者如遇蛇蝎,踉跄着飞快奔走,连句解释也未留给苏云。
众弟子均是不解,纷纷看向苏云。
苏云凝眉注视着老者背影,也不晓得所谓“不祥”所指何意,想了片刻也不得其解,干脆收敛了多余心思,招呼众弟子:“走吧,莫要胡思乱想,眼见要落雨了,速速找个落脚地才是要紧。”
他这话说得不错,天空殃云集聚,浓墨泼洒,眼看就要落大雨了。
那“盲眼”老者在转过几处街巷,确认身后无人后,便将翠竹竿一把抱在怀里,猫着腰快步窜至一处小巷边。
小巷里露出宴金华的脑袋。
他四下看一看,问:“事情办妥了?”
那老者咧开嘴,贪婪地一笑,眼睛已瞄上了他描金绣红的钱袋:“办好了。”
“一个多余的字儿都没说?”
“没,没。不就是撞上那仙家,道两句‘不祥’,这还能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