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池不知痛,他一言不发地重新站起,在燠热干燥的空气里狂奔而去,像是要奔跑着逃离逐渐蔓延开来的血腥气,逃离这个可怖至极的梦魇。
从一楼角落老朽的防盗窗里,露出两张好奇的小学生的脸。
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年龄不过六七岁。
父母离开家时,把姐妹两个锁进了家里。
池小池的呼喊声和坠楼时发出的巨大动静,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门是出不去的,她们只好隔着窗户远远观望。
她们看到满地的箱子,还看到蹲着的朱老师和躺着的娄影,但见这两人久久没有动,她们也就丧失了兴趣,继续去玩她们的七巧板了、
朱守成鼻腔里都是血腥气,大部分是他急火攻心,大滴大滴涌出的鼻血。
他半跪在娄影面前,不住拿手背擦拭着渗血的鼻孔,脑海里重重叠叠的全是乱码。
然而很快,他从乱码之中,辨识到了一丝有用的讯息。
地上的娄影还有些微的气息,眼睛半睁,不知道是清醒还是休克了过去。
朱守成望着这样的娄影,心中的念头逐步清晰了起来:
——他不能活。
娄影一定不能活。
朱守成伸手,握住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犹豫片刻,塞垫在了娄影枕在乱石上的后脑之下。
紧接着,他颤抖着在衣襟上把鼻血擦了个干干净净,又唾了几口唾液在掌心,搓匀,确认把手弄干净了,他才从衣服内兜里摸出一卷钱,简单清点了一下后,轻轻塞在了娄影的裤兜里。
第239章 完美新世界(三)
池小池跑到很远的地方,才在一个卖杂志的小报亭里借到了电话, 叫到了救护车。
等艰难地说清楚筒子楼的位置, 早已体力耗尽的池小池挣起仅有的一点点力气, 向来处奔去。
很多年后, 他仍记得他跑过的那段路。
夏天柏油路散发着煤焦油的浓腥气,被带着暑气的空气一烫, 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其间掺杂着喉咙里被沙子磨出的血腥味。
这股气息笼罩了池小池14岁的七月。
后来,他每当想到这一天,这股味道就风也似的绕着他打转。
一路上, 他拦下了两三辆摩的, 但他穿着小背心和短裤, 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没有钱, 停下来的几辆,也是先问他有没有带钱。
一听是和人命相关的大事,他们跑得更快。
都是小本生意, 耽搁一天, 就少挣一天的钱。
每个人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池小池再次跑回筒子楼下时,娄影、朱守成都不见了踪影,地上有新鲜的车轮印,还有一滩暗红色的血,和几块染了血的石头。
他奔跑着去了医院。
在城乡结合部只有一个小医院, 因此池小池的目的地也只有一个。
池小池扑入简陋的急诊大楼。
他问咨询处的护士:“刚刚送进来的病人在哪个手术室?”
护士抬起头来:“刚刚半个小时里拉进来了四个病人。你说的是哪个?”
“娄影。”
“别说名字。四个都还没做详细登记呢。”
说着, 护士把登记得还不完全的危重情况记录簿摊开, 推了推眼镜:“两个开车的,一个突发脑溢血的,一个从楼上掉下来的。你问哪个?”
池小池:“楼上掉下来的。”
“你是他什么人?”
池小池说:“我是他弟弟。”
“亲生的?”
池小池撒谎:“亲生的。”
“那还好。”老护士放下登记簿,从眼镜上方看着他,“……这样你爸妈好歹还有个念想。”
池小池望着护士,心里眼里都是木的。
他像是听懂了护士的话,却又没听懂。
“二楼尽头右转。快点去吧。”护士说,“再晚几分钟,就要送到太平间去了。”
护士在医院呆得久了,见惯了死亡,也见惯了家属得知亲人死亡时的反应,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无非是腿软、痛哭、或是愤怒。
但池小池的反应与她见过的任何一种都不大相同。
池小池拉住从急救室里推出的滚轮床,把床直接拦在了不算宽敞的走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