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不拖家带口的,那点钱够生活。这不用干活,那一半工资,他们就觉得不错。跟着闹gm去了。不管真gm也罢,假gm 也罢,反正是不用干活,出去转转也没啥。
而拖家带口的人呢,就寻思着出去找活干赚外快养家糊口了。没工夫跟着年轻人闹。
于是,愿意下车间的就不多了。去了的也多是应付差事了。厂里的情况,跟基本停摆也差不多。
这种洪流,是任何一个个人都没法阻挡的。
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呢,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革命群众自己成军,还自封了司令。
而这个司令还是个老熟人——范云清!
她不知道是怎么一下子窜上来的,总之,她现在是这一片的头头。他们成立了一个叫‘丛中笑’的战斗军团,而范云清是军团司令。
林雨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跟四爷对视了一眼,没有人比这个人上去更好了。
别人都有一腔热血,靠着这么一股子冲劲往上冲。可范云清可不是这样的人,她懂的顺势而为,懂得权衡利弊。跟这样的人,在这样的背景下,是可以合作的。
知道这个人冒出来了,四爷和林雨桐倒是不用着急了。甚至之前准备下的很多方案,都不需要了。
按照往后的发展,四爷和林雨桐这样的,就属于反动权威,属于资产阶级当权派。肯定是要被批斗,甚至是被拉下马的。四爷原本的计划,是找铁蛋许强这样的孩子,直接塞到h卫兵里去,而厂里内部,自己先分出两派来,这个戏得唱下来,给那些只有一腔热血的青工们带带节奏,这事就好歹还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可如今范云清这么一出来,事情反倒是简单了。
因着对范云清的了解,知道这个人在这个年月里能掀起什么风浪。也知道她要存心想庇护谁,那便是一定能庇护的了的。
更何况,范云清是一个懂的留后路的人。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运动,她太知道任何运动都不可能长久。所以,她懂得怎么去给自己,给她的家人和孩子留退路。
报纸上一篇‘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一出来,林雨桐就知道,不能再等了。真要算起来,自己和四爷也算是人家眼里的‘牛鬼蛇神’。
范云清这两年,见老了!头发留的很短,还梳成大背头,带着一副黑框的眼睛。这个打扮,怎么说呢?猛地一看,像是jq。
如今,她住在一所中学的老师宿舍,是个大套间,外面沙发茶几的摆着,里间什么样,林雨桐也没进去,看不见。不过外间,瞧着收拾的很利索,很干部!这个时候,天已经热了。范云清的房间,开着门,她站在门口,就能见里面的情形看的大概。
范云清穿着一件白色的的确良短袖,别针将后袖章别在短袖的袖子的最下端。她低着头像是看什么文件,手里拿着钢笔,还不时的抬起手扶了扶眼睛,像是看不清楚。
林雨桐过来的时候,她的房间门口是没人的。久久等不到对方抬头,林雨桐刚想出声,结果一个年轻又严厉的声音呵斥了一句:“你!什么人?在司令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林雨桐淡淡的朝小年轻看了一眼,回过头来范云清已经抬起头来了。她的眼睛可能有点远视了,将眼睛向下压了压眼睛翻着看林雨桐。
两人就那么对视了三秒。
范云清脸上的表情如同破开的冰面,冷硬的脸上绽开笑颜,“是妞妞啊……快进来!”说着,就收了笑,对门外的小年轻摆摆手:“你去忙吧!这不是外人。”然后又招手叫林雨桐,“赶紧进来!叫我看看……”
林雨桐进去,笑着叫了一声:“范……司令?”
“嗐!”范云清一眼的一言难尽:“别提这个,先坐。我给你倒茶!”
她又是泡茶,又是拿草莓甜瓜的,极尽热情:“这几年,晓星怕是没少麻烦你。我都不敢想,要是没有你……没有你们,晓星那丫头该怎么办。说真的,我现在觉得特别感恩,得谢谢老天爷,叫你跟你娘她们活着。要不然,真是不敢想。”
林雨桐没接这话,只笑了笑。
范云清也不以为意,又说起了林百川:“是旧伤又犯了?”
“是!”不管范云清信不信,从林雨桐嘴里说出来的,只能是这么一种答案,“不过,如今这局势,我也很长时间,没去看我爹了。”
范云清沉吟了一瞬:“那就暂时不要去。这也是对你爹的一种保护。叫人忘了那里……就再好没有了……”
看!她还是这么贴心,永远只站在你的角度为你着想。真的!要是跟她相处,很难让人将她定义为一个坏人。
范云清朝外看了看,然后起身:“天热,咱们出去……散散,边走边说。”
这是知道自己过来是有事,想找个说话方便的地方。
林雨桐客随主便,两人在学校的操场上,转着圈的走。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果不是有非登门不可的原因,你是不会登我的门的。”范云清的眼里露出几分怅然来,“说吧!咱们之间的渊源,深的已经掰扯不开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林雨桐静静的看她,没说其他话,却从兜里掏出一根金条来递过去:“这个……您该认识?”
范家的金条,是带着印记的。范云清只一眼,就认了出来。丢失金条的惶恐已经过去了,如今就算是在说当年的事,没人关心说,也说不清楚了。她不忌惮这个,也不怕那件事再被翻出来,她忌惮的是拿走金条的那个人能窥伺一切的本事。
她脸上惊愕了一瞬,随即,又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她尽量叫自己的语气平和:“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
“你放在厕所的横梁上……”林雨桐开诚布公:“我自己取下来的。”
范云清刷一下就抬起眼睑,怔怔的看过去:“你……?不可能!”
不是有一定的专业素养,是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的。
林雨桐可能是比一般人聪明,但再聪明,也是生在乡下,长在乡下的一个乡野出身的小姑娘,怎么可能?
“你不信?”林雨桐笑了笑,“那要不试试?”
范云清就抬眼跟林雨桐对视,只这一眼,她信了。
这是一种直觉,这种直觉叫自己躲过很多次危险,她信这种直觉。
继而她失笑:“怎么会?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这就是一种试探。试探你,探你的底,想知道你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底牌。
林雨桐摊手:“没有父亲庇护,孤儿寡母要在乱世里活下来,谈何容易?”
范云清就闭嘴了:是!是可能什么样的困境都能遇上。她能练出比旁人都机警的性子,没有别的,就是一心想要活下去。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动力更激励人。而逼着一个孩子成长为这样,是因为她没有父亲。那么她的父亲呢?她的父亲以为她们死了……这一切的又绕回原点,这个孽还是自己造的。
“我是个无神论者。”范云清说,“但这一刻,我真觉得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说完,就收起了那种怅然,“找我来,特意告诉我这个,是想叫我做什么呢?”
“不是想叫你做什么。”林雨桐看她,接着道:“而是想提醒你,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