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时已经近中午,坐了一会便吃了午饭,麦琦已经将近临盆,午饭后,司机先送她返回城中。
麦琦从宅子里走出来时,我正好站在院子大门外面,因为我车没停好,将家里的那台车堵住了,只好让司机先出来倒车,我跟麦琦站在廊下看,我笑了笑,跟麦琦寒暄:“预产期什么时候?”
麦琦裹了一件彩色的大方巾,显得特别美,她含笑答:“下个月。”
我点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告诉我和阿爽。”
麦琦应好。
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孩子的父亲是谁。
仿佛在她这里,这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这时司机在招呼麦琦,麦琦答应了一声,正要往外走,忽然又停住了,悄声跟我说:“今天来这里之前才见到他的,他好像挺累的。”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麦琦摸了摸我的脸颊说:“好好跟他说说话。”
吃过午饭,斯太太回房间睡午觉。
我回去躺了一下,因为认床,也睡不着,我索性起来,在院里转转。
斯家的官洲别墅,我就来过一次,那还是跟斯定中出国之前,因为结了婚,过来祭祖,但因为时间仓促,只待了几个小时。
我在后院溜达了许久,看了一圈后院的枇杷树,捡了几根枯树枝,回到大屋,看到一楼方才寂静无人的花厅有隐约的响动,我踮起脚尖从窗口望过去,看到老爷子和斯成坐在里面。
我缩下头去,正想躲开,没想到老爷子已经瞧见:“小豫儿,过来给爸爸泡茶。”
我只好走过去。
走进屋中,屋内开着暖气,十一月份,南方的天气只是早晚有点凉,想来是为了顾全老爷子身体,我将手中的树枝,随手□□了一旁的一个空花瓶。
我洗了手坐进沙发来,老爷子将手中的茶壶递给我,我坐到了茶几旁的一张小方凳上,专心地煮一壶沸水。
老爷子在跟斯成说话:“你到底打不打算结婚?”
斯成声音有点低,无奈地道:“爸,好了。”
老爷子有点伤心地说:“你这样子,我去了见到你妈妈,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斯成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妈也没结,有什么分别?”
老爷子面色动了一下,因为生病,皮肤显得蜡黄,但他也没有生气,皱纹里显得安详:“你心底怨我,我知道,但我是希望你娶妻生子的。”
斯成背靠在沙发上,手摊开撑在扶手上,坐得潇洒倜傥,有一句没一句地应:“我知道。”
老爷子缓缓地说:“我一直很少跟你谈你母亲,是因为我已经将你接了回来,你始终是我斯家的长子,继母当家,过多地留恋过去,对你没有好处。”
斯成声音明明很平静,却听得人心里很哀伤:“我就是挺遗憾,她走得早,没享什么福。”
我听到这里,小心斟了两杯茶,然后放下杯子,轻声细语地说:“我去陪陪妈妈。”
老爷子回过神来,应允地点了点头。
我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就要站起来。
斯成忽然出声:“坐着,你不用回避。”
我只好又坐了下来,屏息静气,大气也不敢出,听这对父子刀枪剑影地聊天。
老爷子也不觉意外,只接着他的话说:“我第一次见她,是朋友招待去轻音堂听戏,那一天她在舞台的侧边弹琴,人非常清幽娴雅,戏散了,我一去打听,怎么不见戏团里有这个人,后来才知道她是剧院主事的女儿,那天是琴师生病,她临时顶替,我初见她时——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是非常美丽的女子。”
斯成握着茶杯,茶烟袅袅地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目,他脸上的神色也很安宁,我知道,可能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他的父亲,提起与他母亲的往事。
大约是大限到了,很多话说出来,都显得异常的郑重,老爷子不疾不徐地道了一句:“我对不起你母亲,但这已经于事无补,我倒也不是盼着你一定要结婚,只是希望你自己的生活,过得顺心。”
斯成垂下眼眸,将手收回来,撑在身侧,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他,手掌垂在在身体的一侧,暗暗地压了压了右腿。
他终于答应了一句:“您放心吧。”
老爷子放下心来,随口问了一句:“你小时候,你妈妈教你学过琴?
斯成不客气地答:“哪里还会,这么多年,手早生了。”
老爷子又气得吹胡子:“混小子,别太嚣张,你爹管不了多久了。”
斯成眉头蹙了蹙,手又按住了右腿:“管我管到死,你也不烦。”
老爷子一怒,抬起手来正要拍桌子,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递上一杯茶。
老爷子到半空中的忽然被塞进一杯茶,只好伸手接住了,看到了我,怒气顿消,他忽然呵呵一笑:“小豫儿,脾气这么坏,你怎么受得了他的?”
我原本转过身,正要给斯成斟茶,闻言忽然手一抖,一杯滚烫的茶就泼在了他西裤上,膝盖上湿了一大片。
斯成立刻皱起眉头,几乎是直觉反应一般,握住我的手翻过来看:“有没有烫到?”
我怔怔地愣了一秒,慌忙摇头,赶紧地把手挣开。
斯成倒是不惊不惧,放下我的手,又给我扔了一张手帕,才懒懒地答了一句:“她性格好。”
我心头一跳,觉得他的手有点不对,有点痉挛的颤抖,很凉。
老爷子却对着我说:“小豫儿,你不要怕他,他就是个花架子,冷漠嚣张都是用来唬人的。”
斯成却不再理会我们,站了起来说:“我进去换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