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将结,新春将至。
春秋不知寒暑意,少年莫辨喜忧思。岁末的山寨一派祥和,洋溢着喜乐安宁的气息。
连日大雪,天地万物皆被披上棉纱;日出后反射映照,皎洁中透出五彩,又有朦胧雾气虚浮飘渺,好似出浴少女,竟有着三春怒放的鲜活。
广场上散落了很多人,如抛洒在玉盘上的棋子,错落没有规则。
年轻的人们从没有见过这等景致,如幼稚的孩子一样在平滑雪面上行走,回头看着那两行足迹,会心而笑。
更有年少情侣,手牵手,肩并肩,脚挨脚,如相濡数十年的老朽老妇那样踯躅于雪面;间或对视一眼,娇嗔几声,而后便是几声欢笑,几分默契。
山民淳朴且豪放,简单又认真;他们没有大家闺秀的贤淑,也没有小家碧玉的羞涩,唯有尽情释放出欢乐,享受着彼此传递的温馨。
在他们眼中,这是世界给自己看清人生的机会;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或稳毅或松散,都是一种写照。
活着的写照!
…
…
“活着真好。”
小叮当坐在一块石台上,苍白的小脸透着宁静,声音略有嘶哑。
“活着真开心。”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叮当脸颊上的那块斑又浮现出来,颜色渐渐加重;如今看去,好似着妆进行到半程,一边腮红娇艳,一边凄艳皎白,让人生怜。她的性子越发安静,本就瘦小的身躯缩在厚厚的棉裘里,好似一只畏寒的小羊。
“活着当然好。”
十三郎远远走来,手里捧着一把汤壶;望着小叮当瑟瑟的摸样,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所以得好好活着。”
他将汤壶递到叮当手里,说道:“刚熬好,趁热喝了。”
修士之身,叮当竟连区区清寒都忍耐不住,身体已经糟糕到极点。然而她不愿说这些事情,十三郎唯有寻一些如黄精首乌灵芝之类的滋补之物,为其略作调理。
小叮当接过汤壶,清瘦的手有些抖;轻轻嘬了口,她笑着说道:“哥哥煲汤越来越好喝了。”
十三郎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开,轻轻笑了笑就没有再做声。
这件事情,没去年会之前他就常做,如今轻车熟路显得熟练之极,手艺也渐长。此时大灰驴从他身后探出头,厚厚的鼻唇抽了抽,发出两声轻哼。
叮当眨眨眼,悄悄将壶嘴挪到大灰那颗硕大的脑袋边;大灰驴偷眼扫了一下十三郎,轻轻吸气。一道散发着香气的水线从壶嘴飞出,眼看要落入那张连往外星空的大嘴。
“啪!”
肥臀上落下重重一击,大灰驴双眼瞬间呆滞,惊叫一声,连窜带蹦悲嘶而去;那道水线却被无形之力牵引,稳稳回到汤壶中,竟无半滴洒落。
“这个憨货比你吃得多,别惯着它。”
十三郎在叮当身边坐下来,不理大灰哀怨愤怒的目光,说道:“难道还要哥哥喂?”
小叮当撅着小嘴,索性倚靠在他肩头,目光东瞥西瞥,不回答他的话。十三郎轻叹一声,一手挽着她的肩头,一手拿过汤壶送到叮当唇边。
“快点喝吧,再热几次,药味就散了。”
叮当眼中闪过笑意,乖巧地嘬了两口,随之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忽然说道:“哥哥你看他们!”
雪地上,几个孩童正在玩骑马打仗的游戏,见到比骏马更加神骏的大灰驴,纷纷露出好奇之色。见它跺脚抖尾一副讨喜的摸样,慢慢簇拥过去。大灰似对他们并不排斥,鼻孔喷着白气,摆出高傲的前辈姿态,又忍不住想凑热闹的欲望,大脑袋轻轻拱拱这个,嗅嗅那个,仿佛要加入其中。
渐渐地,孩子们的胆子大起来,领头的那个是十三郎曾经见过的少年,他伸手在它身上抚摸,尝试着对大灰发出邀请。很快,十几名孩童与一头驴搅合到一起,笑着闹着,玩得不亦乐乎。
有孩子想爬到大灰背上,觉得如此才更符合统帅兵马的将军身份。可惜大灰的身体太过庞大,孩子们争着抢着,很不容易得手。
一两个回合,三五个趔趄,七八声嬉笑,个个便翻到在地上;再起来,身上雪一片,湿一片,伤一块,痛一块;然后,闹一声,嚷一声,继续玩。
“咯咯……”
小叮当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咳嗽几声,弯眉蹙起。
“总要解决的。”十三郎为她抚着背,轻声说道。
这件事情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虽然叮当曾经说过,祖灵并不会真要了她的命,然而看着叮当一日清减一日,十三郎越来越觉得叮当有所隐瞒。两日前他带着洗灵丹归来,在与叮当详细讲述经过后,本打算安排她就此闭关洗去灵根;没想到叮当竟以种种理由推诿,神色显得颇为犹豫,令他愈发迷惑。
关于洗灵丹,十三郎曾向麦少飞详细请教过,并没有太多忌讳之处。当然一些痛苦肯定是难免,多少还有点风险;然而额十三郎自持有吸灵天赋,纵然发生些许意外,也足以克制得住。叮当的这种表现,可以说与以往的判断大相径庭,由不得他不多做思量。
不管怎么说,十三郎都认为洗去灵根是叮当最好的选择。不然似这般东躲西藏,如何谈得上安心修道,更不要说双体质本身的困难了。
仔细想了想,他说道:“是不是与祖灵有关?”
叮当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点头,神色有些黯然。
十三郎心头微沉,说道:“提升修为,说到底还是需要自身修炼而来;祖灵固然是捷径,可如果是现在这样,不如舍弃。”
他说得很慢,但是很坚决。十三郎修道的时间不算短,见过太多太多为求实力不惜一切的修士;对此他虽然理解,但绝不会将其作为自己的选择。只不过叮当与他之间关系虽有暧昧,却不存在监护的责任,因而也不能贸然替她做决定。
心里这般想说,十三郎说道:“哥哥知道你身上一定背着某些东西,可你总该明白,什么事情都需要有命才能完成。大道千条,何苦这般执着。”
“哥哥也很执着啊。”
叮当忽然说道:“哥哥修炼神速,却总想着进道院,为的又是什么?”
十三郎微涩说道:“进道院才能更好的修行,大家不是都这么说吗。”
叮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带些娇憨的摸样说:“哥哥欺负叮当,不说实话。”
“何以见得?”十三郎好奇反问道。
叮当朝他怀里挤了挤,说道:“以哥哥的机智修为战力,只要不遇到那些专门找麻烦的老怪物,灵魔两域哪里不能去得。而且哥哥自己也说了,大道千条,条条可达彼岸;又怎么会念念不忘那个腐朽守旧的道院!叮当知道哥哥不做无益之事,既然如此记挂道院,怕不仅是为了修行那么简单。”
无数人仰慕、争破头想要进入其中的道院被她说成这副德行,十三郎真不知该如何应答。同时对叮当的来历更加好奇,却依然没有主动询问。
正如十三郎所知的那样,叮当实际上很聪明,心思更是玲珑剔透,一点就明。与十三郎相处这么久,如果看不出丝毫端倪,反倒是不正常的事情。十三郎无从辩解,只得佯怒道:“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情,扯到哥哥身上做什么?”
叮当得意笑了笑,微微扬起小脸,微闭着眼睛说道:“哥哥你觉得,麦少飞这个人怎么样?”
十三郎微楞,随意说道:“还行吧,算是有担当的人物。”
“就这些吗?”叮当追问道。
十三郎皱眉说道:“还有什么?呃……他的修为不错,打架一般般;心智尚可,但偏于谨慎。此外……他好像得了相思病,恐怕是个麻烦,差不多就这些。”
叮当听他说得有趣,禁不住笑道:“什么叫相思病啊!哥哥不知道就不要乱说好不好。”
十三郎暗想看麦少飞的摸样,分明就是个不敢开口的初哥,说他单相思都是轻的,哪里算得上乱说。他看到叮当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忍打断她,说道:“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
叮当得意地扬起拳头,说道:“当初麦少飞初露头角,与钟寒寒可称一代璧人。麦少飞修炼烈阳之火,需极寒之物调和方有可能成功,钟寒寒为了他盗出族中至宝五叶寒梅相赠;因为这个,两族之间闹出乱子,差点爆发大战呢。”
“呃,那后来怎么了?”十三郎问道。
叮当叹息一声,说道:“可惜好景不长,麦少飞获得少族长资格后,本已亲赴天狼族提亲;可惜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在双方长老面前大吵了一架,几乎当场动手。随后他们就变得形同陌路,钟寒寒更是立誓与麦少飞决裂,连带的两族彼此仇视,一直延续到现在都没能化解。”
“后来有传闻,说天狼族要求麦少飞以地心魔焰回赠天狼族,麦少飞不答应;钟寒寒体谅他的难处,提出与之私奔,麦少飞矢志振兴燃灵族,同样不肯答应。这才闹得不可开交,成了现在这副摸样。”
说道这里,叮当的声音有些愤愤,说道:“男人每多负心辈,果真不假。”
十三郎听得张口结舌,只能无奈地摸摸鼻子,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不用问他也知道,能被一族重视的地心魔焰,肯定不是那个仅能帮助修炼神通的五叶寒梅可比。看看穆氏一族,为了守护圣火付出何等惨烈的代价。地心魔焰恐怕不比圣火等级差,必为燃灵族至宝,就算麦少飞想送,又哪里是他一个少族长所能做得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