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十三郎而言,听过与没听过这时看起来并不重要,就连那句话的意思也不重要,片刻清醒后的他回到之前那种状态,似清似睡,意走神失。
意随身走,疾驰的身形在星空画出一条平滑的线,看起来无比美妙。
身后,那颗陪伴他不知多久的星球同样开始移动,似被一只手拨动般画向远方,与群星汇合。
路上,补天石稳稳停在掌心,五彩光霞幽幽闪烁,与周围星光辉映的同时、似在进行某种交流。
那是一种极其玄妙的感觉,远方无数颗星星眨眼,像是一群人以无声的方式发出问候,补天石一一分辨出来,自其中选出认为合拍的那一个,以闪烁回应;下一刻,当那个幸运的星雀跃着发出进一步交流的信号时,补天石却像是厌倦了,或者忘记了,把自己的目光投向别处。
它就像一位坐拥无数佳丽的君王,在无数期盼等待的目光中游走、挑选,但又总是沾之即去,从不停留在一处。
这里有十三郎的功劳,是他赋予了补天石以行动的能力,使其得到万花丛中过的机会。
假如十三郎和刚进来的时候一样,或其身边阿古王还在,当能留意到补天石的变化,至不济也该生出少许疑惑,遗憾的是情况不是那样,十三郎一直在思索那句话的意思与源头,并追索那个声音的方向前进,阿古王则已魂消身陨,死的透透了。
如此这般,十三郎托石而行,很快就、也许很久才碰到另一颗星,于其边缘稍稍停顿。
他不该停的。
脑海中的声音,手上的石,各自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催促着他前进,但其身体内存在另一股力量与其抗衡,来自数千万次行动培养的本能。在那个本能的驱使下,十三郎停了片刻,习惯性地以空着那只手从星球上捉出一个人,望着他变成火,化成灰,直到彻底消亡。
好比习惯了某件事,长时间没做、看似已经忘记,然而留在身体、肌肉、血液中的记忆仍在,突然有一天因某个事物触发,上手即来。
“我好像见过......”对着那团火,十三郎神情微惘。
由“像听过”变成“像见过”,代表的是某根不断加固的绞索稍稍松懈,或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停顿,然而,即便这一点点变化,也马上被打断。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脑海中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十三郎识海有些刺痛,微微皱眉,忽低头去看补天石。
“怎么发热了?”
掌心传来微热感觉,然而当他试图认真感受,却又抓了个空。
变化还是有的,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因本能引发的**已然熄灭,十三郎随意看了那颗星球一眼,似已完全忘了刚刚要做的事,从其身边经过,离开。
随着其离去,那颗星上因“天来了”引发的混乱逐步消退,又在移动间与群星相融,一切回归正常。
不知过了多久,途径下颗星的时候,十三郎再次重复了一遍捉人看火的举动,照例那个声音更加严厉,补天石灼热程度更高。
“怎么发热了?”
十三郎低头、查看,什么都没能发现,疑惑摇了摇头,接着起身,离去。
如此这般,每当经过某颗星,身体内的本能都会觉醒,如顽疾复发导致十三郎停顿,每当这个时候,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总会加剧,补天石会发热,十三郎又总是会查看,照例总是一无所获。
不知经过多少次这般,不知经过多少颗星,捉出多少个人,看了多少团火焰,感受过多少次灼热与刺痛,渐渐地,十三郎有些力不从心。
两方面压力,首先十三郎身体变小,与补天石之间的比例逐步失调,当初如鸡蛋一样握在手心的石头,如今变得坛一样大,十三郎托住它越来越吃力。其次在这一路上,其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步步加强,每每令他皱眉摇头。
某时某刻,补天石已和他差不多大的时候,十三郎经过一颗星的身边,有些迟疑。
“好像......”
他望着那颗星,望着那颗星上的人们惊慌呼喊,表情疑惑。
漫长路途,数千万次行动培养出来的本能终于磨灭,十三郎想不起要做的事,只余下少许疑惑迟疑。
一件奇妙的事情此刻发生。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那句话,那个声,声音漠然和一路上绝大多数时候完全一样,但因那颗星在身边,给十三郎带来的感受也有不同。
他觉得痛。
此刻,那个声音并未变得严厉,但他依然觉得痛。
不知不觉,他被培养出另一种习惯,或者叫反应。
于是十三郎习惯性地低头,却没有能从补天石上感受到应该有的热。
他摇摇头想离开,脚下却没有移动,就像临出门的时候记得有什么事情没做,脚被栓住一样。
“嗯?”
左思右想,十三郎迟疑地伸出手,从那些惊慌失措的人里抓一个,捉出来。
规则当即生效,人变火,火变灰,灰变成无。
规则就是规则,接下来事情一如既往,补天石发热,十三郎低头,脑海中声音骤变严厉,十三郎应剧痛前行。
但有些不同的事情发生。
离开的时候,十三郎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看着那颗星从静止开始移动、或者叫改变原来轨迹,与其它星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些微变化,意义迥然不同。
身望前,眼看后,十三郎若有所思。此时此刻,若能如之前那样看到其眼眸深处,会发现那片混沌上产生了一条裂缝。
或许那不应该叫裂缝,比如用指甲在镜子上画,会出现痕迹,这个时候拿抹布擦一擦,镜子依旧能够恢复原状。
十三郎属于另一种情形,当其经过下一颗星的时候,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再度重复。
他疑惑,低头,试探着伸手,捉人观火,感受灼热与剧痛,继续走,回头看,若有思。
镜面上,十三郎延着那个指甲划过的痕迹,再划了一次。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又不知过了多久。
对十三郎来说,补天石变得如山丘一样大,十三郎不能如以往那样托着前进,而是拖着它走。
漫长旅途,十三郎神色极其疲惫,头发都已经花白,脸上表情异常坚定,眼眸光滑,望之却如泥潭一样莫测。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我听过的......”
脑海中声音依旧回荡,近来更有加重加强的趋势,十三郎重复着重复了亿万次的呢喃,在一颗星旁边止步。
他没有再看补天石,直伸手从星捏捉出一人,望着他化火变灰消失,感受身后那股热浪袭来进入其身体、之后回转。
他变小了,或者说石头长大了,微微灼热变成热浪滚滚,做完这些的十三郎照例承受责罚,表情在严厉的呵斥声中扭曲。
与此同时,镜面上的那一丝划痕也在加深。
“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