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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罗迦做了个梦。
本来这没什么可说的,是个人都会做梦——值得一提的是他梦见了在临市读书那会儿的事。
那四年多里他跟他爸他奶奶住,他妈时不时过来看他一次——就跟他们去看爷爷的频率差不多。一家三口会出去下个馆子,餐桌上他妈会把一周内家里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地问一遍。到这个时候爸爸的话就会变得很少,只在他妈对他的某个回答不甚满意时不疾不徐打个圆场。
相比的的确确发生了的事,他妈永远更在意“似乎”“应该”“好像”这种模糊词后面跟的句子。回答针对这些的提问就要拿把钢刷在脑子里拼命地剐,刨出更多的似是而非,再强行盖棺定论。
或许更早以前不是这样。但在他中考之后,从他妈察觉到林阿姨的存在开始,日子就格外得难过了起来。
在他妈摔了两家店的碗后爸爸就不再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三人聚餐变成了两人会晤。
“我们是一路的。”他妈说。“付筠是个骗子。我们一起对付他。”
那时年纪小,因为他的确非常喜欢爸爸,就真的挺怕爸爸真的在哪天领回家一个扎个辫子的漂亮小姑娘——“你妈怀你的时候我一直盼着是个女儿”,爸爸跟他说过这个。于是他听他妈的,去翻了爸爸的手机。
当时微信还没有这么普及,爸爸那个多年不换的手机甚至不是全触屏的。他也没有删短信的习惯,付罗迦把向下键按得都掉了一块漆才看完了所有的消息。
看完后付罗迦就陷入了悲伤,这悲伤与他妈无关——仅关于他自己。
说实话,他觉得疏远了近三年感情变淡漠是自然而然的,就像指天誓日说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的初中班长在不跟他做同桌后跟体育委员谈起了恋爱一样。他对他妈他爸即将破碎的关系没有一丝同情心理——只是他当时比较幼稚,不能接受一直跟爸爸呆在一起的自己也成为被放弃的那个人。
他和他妈会同时被其他人取代。这是他妈一直在让他相信的事。
爸爸当然没法扛下两个人的攻势。所以他出走了,离开了有付罗迦和奶奶的那间屋子。
他去了哪儿不言而喻。
付罗迦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他这时才发现他跟他妈的目标其实并不一致,他只想留下他爸爸,他妈想要的更多。
于是他沉默了。
他梦见他妈拉着他的手,在临市冬夜里的街头疾步行走。
他们要把消失了三天的爸爸找出来。
事实上他们最后找到了她,随后是僵持、争执、再一次的摔门而去和碎在地砖上的玻璃。付罗迦缩在角落,噤若寒蝉。
梦境则微妙地扭曲了现实。他们始终没找到他,那条街永无尽头。终于他妈肯停下来了,他感觉到肩膀一疼,他妈把他拎上半空。
他在空中滑稽地蹬了蹬腿。
“你别想走。”
这时候爸爸出现在街灯下,长舒一口气,说谢谢你迦迦,幸好有你。
然后付罗迦就醒了。
没有敲门声,没有喧哗声,没有警笛声,只有空调运行时轻微的风声——因为隔音好,这里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房间被有着柔软触感的宁静包围着。
许之枔睡眠很浅,付罗迦稍稍翻了个身他就把眼睛睁开了:“……怎么了?”
“没什么。”他看着天花板上极具设计感的顶灯,语调平淡。“反正也醒了,我去洗个澡。”
失眠了太久,他根本没想到昨晚会沾枕就睡着。那件被汗湿透了一次又一次的长袖衬衫还被穿着,有些难受。
许之枔倒是换了睡衣睡裤,似乎对此丝毫不介意,此时一只胳膊还搭在他腰上。“好啊。穿我的衣服可以吗?”
付罗迦无所谓。“长袖的都行。”
“几点了……哇,这一觉可以啊,下午了都。”许之枔拿过手机,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这个电话……有点眼熟啊,是你们叶老师的?”
付罗迦原本迟钝了的危机感瞬间苏醒。他就知道。那个梦是再清醒不过的对未来的洞见——
无所谓了。他随后又想。一夜安眠换来了一个清晰的决定:下一步就去火车站,无论如何都要走。
“还有短信。她让我看到了回电话。”许之枔看向他。“要我回吗?”
“你回吧。就说……”他垂下眼,“就说没看见过我。”
他进了卧室里的小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漱。淅淅沥沥的水声掺在许之枔的说话声里,偶尔让人听到“嗯”“好”“我知道了”这样的词句。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