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惊生莫名地感到轻微被冒犯。
他刚要转身跑,里间电梯打开,皮鞋声哒哒,唐鹤小跑着来到苏惊生身边。高涟伸出的手一下缩回去,高凳上坐得腰背挺直,面无表情地低头翻阅文件册。
苏惊生侧一侧头,看到她鹅一样的后颈曲线,情感中的冒犯被熟悉替代。
唐鹤有些气喘,冲两个姑娘点点头,撑着膝盖弯腰说:“忱姐让我来接你,咱走吧。”
他刚伸手要牵苏惊生,高涟忽然就出声来。
“等等。”
每个人都看向她。
她还是低着头,摆弄了下桌上的厚册子,举高递给唐鹤,声线无起伏地说:“在这里签个字。”
唐鹤:“……”
旁边的女孩:“……”
唐鹤在这干了三年,头一次听说领领导孩子上楼还得他妈签个字。
轻咳一声,他说:“不用了吧,就上下楼一分钟,我也不带他出去。”他声音低低迷离,带着奇怪的讨好。
高涟眼皮都没有抬,看着他的衬衫领子,语气淡淡:“签个字用不了一秒钟的。”
“……”唐鹤只得签字。
签好字,苏惊生跟着唐鹤往电梯那里去,隔门转角前,他移动视野,在眼角看见了高涟粉红的耳朵。
谜团。
苏惊生思索着,有些烦躁。他后颈出汗了。
电梯门开,不等他踏出去,左侧闪出一个人影,纤瘦的腰刚好够到他平视。
“忱姐。”
身后的唐鹤打招呼。
“嗯。”
左忱温和一笑,伸手揽过苏惊生的后脑勺,开着襟的大衣如同遮天盖日的羽翼。
左忱走得快,苏惊生揪着她的毛衣,小跑着跟住她。左忱把他领到自己的办公室,指一指沙发。
“坐。”
话没落她也坐下来,继续桌上写到一半的东西。左忱手笔不停,也不看苏惊生,平淡地陈述:“刚才我给红姨打电话,说你过来我这儿,让她早回去了,晚上咱们在外面吃。”
“嗯。”
苏惊生闷声应和。
左忱抽空,从眼睑上扫了他一眼。
她说:“最近忙,我得呆到很晚,吃完饭我让唐鹤送你回去。”她合上文件夹,转而去看电脑,键盘上的手起落,一只手掏出手机扔给他,密码锁面亮着。
“058134。想吃什么自己点,把我的也叫上。”
苏惊生划开手机,拇指上下来回。
他低头划拉了一阵,忽然听办公桌前一阵响,面前阴影笼罩。他抬起头,视野被左忱占满。
她微皱着眉,薄唇扭起来,五官微妙。苏惊生辨认出些微的无措。
左忱的手抬起一些,又放下去。停顿许久,它最终伸展开来,搂了搂他的肩。她的声音低着,似乎在尽最大力气克制着,展现温柔。
“苏惊生。”左忱说,“我为我的不遮掩而道歉。”
她没有说苏惊生我说错了,说苏惊生,我之前的话是在歧视,她甚至都没任何改变,道歉的方式还是像花滑赛场上沾雪的冰刀,直冷的洞穿肚肠。
但苏惊生选择抱住她。
紧紧的。
其他同学有爸爸,有妈妈。他想。他们的爸爸是他们的打人柳,妈妈是长在树身上的大蜘蛛。当打人柳挥舞枝条,蛛网会拉住它们。
但他只有左忱。
左忱她,又要做打人柳,又要做蜘蛛。他看向她细长的手指,年幼的掌心轻轻摸过去,包住它们。
有时她还要做大蚂蚁,高举着牙耀武扬威的,还要给他搬馒头屑。
她有点忙,有时候应该做蜘蛛的,但她忙忘了,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做打人柳。她举起了枝条,以为举着牵丝的蜘蛛腿,拉扯树枝不要落下来。
她太忙了。
苏惊生想着,小心地搂住她整只手臂。那只手臂僵了僵,伸到前面,在底下拍拍他的小肚皮。
苏惊生笑起来,气音软软的,露出的小半截新牙亮又白。
他原谅她了。
他把那个笑展露给左忱看。
左忱愣了一瞬,俯视着他,也抬了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