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硕在房间里来回走了走,又拍了几个巴掌,然后来到钢琴前坐下,打开琴盖,先弹了一些和弦,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再从低音区到高音区将所有的琴键都弹了一遍,检查是否有声音不正常的坏损琴键,最后一边弹着一边将下面的踏板逐一踩过,确定踏板也没有问题,终于说道:“就在这录吧!”
秦海鸥见他有了结论,看样子是比较满意,便起身上前,指着谱子上的一处问:“这个地方你是想让它连还是断?”
谭硕的这个曲子才刚写出来,又因为赶时间,谱子上的许多地方都缺乏力度符号等演奏提示,一些细节也标得不太清楚,给演奏者留下了很大的处理空间。秦海鸥在看谱子的过程中有了很多的想法,也产生了一些疑问,这时就想和谭硕讨论一下。
谭硕接过那页纸看了看:“这个地方可以弹得跳跃一点。”
秦海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找出一页,指着另一个地方问:“那这里呢?这是要先弱后强,还是反过来?还有中间这两个音,你想要什么效果?”
谭硕又把这页纸拿过来,顺手放在谱架上,一边解释着一边把右手放在钢琴上给秦海鸥示范:“这个地方要弱起……然后从这里开始,在快速跑动中渐强……”
他多年不曾练琴,尽管钢琴是作曲系的必修课,但毕业以后他也只是在自己的电子键盘上摸摸,如今早已把上学时的那点基础连根带土地还给了老师,这时嘴上才刚说到“快速跑动”,手上就卡住了,几个指头拌在一起,只好稀里糊涂地把这段混了过去,中间也不知漏掉了多少音。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给秦海鸥讲解,他也不甚在意,继续说道:“中间的这两个音要很明亮!”说着用力在键盘上戳了两下,“再从这里开始下行,渐弱……”然后又稀里糊涂地从高音区摸回了中音区,最后总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领会一下吧!”
秦海鸥认真听他说完,对于他是如何将那两个困难片段蒙混过关的显然也毫不关心。他本来站在琴凳一侧靠近高音区的位置,这时便将身体前倾,右手在键盘上把刚刚讨论的这个段落按照谭硕的要求快速地弹了一遍,问道:“是这样吗?”
“对对!”谭硕表示肯定。秦海鸥不仅准确领会了他的意思,连音也一个没错,令他十分满意。
秦海鸥继续往后翻,翻到一个较大的段落,直接将谱子放在了谱架上:“这一段可以处理成三个层次,你觉得可以吗?”
谭硕看了两眼,赞赏道:“当然可以!这样整体听上去就会更丰富一些,但是在这个地方——”他指着中间的几个小节,“这里需要让小提琴飘出来,所以上面的这个层次要弱化,主要由下面的两个来支撑,等过了这一段再恢复成三个层次。”他一边说着就一边用手在键盘上划拉,但这一段需要双手配合,他也知道自己弹不清楚,所以划拉两下之后便住了手,连摸也懒得摸了。
秦海鸥便道:“让我试试。”
谭硕立刻站起来让开,换秦海鸥在钢琴前坐下。秦海鸥将双手往琴键上一放,就从这个段落的开头弹了起来。
他十分顺畅地一路弹了下去,弹到需要衬托小提琴的地方,谭硕开口提醒道:“控制……”
秦海鸥照他说的进行了处理,然后继续往下弹。谭硕见他毫无滞涩,干脆将剩下的谱子全摆在谱架上,一边为他翻谱,一边提醒他各处的细节。
柳阳在店里忙碌着,突然听到后院传来钢琴声,很是诧异。秦海鸥从来不在这个时间到琴房来弹琴,并且那琴声断断续续的,和他平常练琴时的情形也不太一样。正纳闷着,店伙计就过来报告了谭硕和秦海鸥借用琴房的事。柳阳一听谭硕也在,更诧异了,把手里的两杯咖啡冲好以后便抽空到后院来看。
琴房的窗户平时是被窗帘掩上的,但刚才窗帘被谭硕拉开了,柳阳来到琴房外面,一眼便望见秦海鸥正在屋里弹琴,而谭硕竟然就站在他身边看着。柳阳大吃一惊,把这一幕看了又看,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心中顿时涌出一股喜悦,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秦海鸥能在谭硕面前弹琴——他是不是已经不再感到紧张?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好了起来?他是不是很快就可以重新登台了?
柳阳惊喜不已,许多念头自脑中闪过,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谭硕并不单单只是在一旁看着,他时而对着谱子指指戳戳,嘴里说着什么,而秦海鸥一边弹着琴,一边还能开口回应他几句,整个人显得非常放松,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压力和负担。柳阳在外面望了一会儿,虽然猜到他们可能是有事在忙,但还是忍不住推门而入。她一进门谭硕就看见了她,忙对她道:“你来得正好,有件急事!我要在你这琴房里录点东西……”
秦海鸥听见谭硕对旁人说话,立刻停止了演奏转过身来,见是柳阳,便对她笑了一笑,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柳阳惊讶地注视着秦海鸥:“你、你能弹了!”说完又看向谭硕,“你没有发现吗?他刚才在你面前弹琴了啊!”
谭硕的话还没有说完,闻言不由一怔,转头看着秦海鸥,脸上终于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海鸥花了些时间才弄明白柳阳究竟在说什么。他抬头看看谭硕,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他只是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将作品里的种种细节处理得更好,不曾分心去考虑别的,甚至忘记了谭硕不仅是这个作品的创作者,同时也是一位观众。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异样,既不觉得紧张,也不感到惧怕,他的手指将他心中所思考的和谭硕告诉他的如实地弹奏出来,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他身在其中,并没有意识到那一刻自己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