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从来不知,区区一个女子的婚事,能激起这样多暗藏风浪来。满朝臣党竟没几个不参与其中的。”
纳兰崇沉默不语。心中亦是愤怒,愤怒于他心中的女子竟被这样多的人当成结党造势的工具。
他有多愤怒,纳兰徵看到这些奏章时的愤怒远不会少于他。
“朕自登基以来,昼夜躬蹈国政,恐负先帝之命、百姓之责。朕倒是不信,朕的江山能因区区女子就动了根基!”
朝中党臣因知晓先帝遗留之命,便料想皇上必不会立沈天玑为后,故此才毫无禁忌争相竞夺这块“肥肉”。谁曾料到,当今圣上却是借此立威,让满朝文武都知道,如今的昭武帝,非当年仰仗先帝之命而存活的少年天子。
纳兰崇心头惊颤,回想起数日前皇上砸印玺之怒,登时心头明澈,皇上自北征归来,颇多修养生息之策,便有些不识情势的以为皇上威势渐弱,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可他深知,皇上从未将西征之事抛于脑后,在此当口如何会松懈威慑?
纳兰徵肃容缓下,又淡淡道:“暂且不论这些前朝之事。朕只告诉你,朕与她的相遇早在你之前。你可信?”
“朕还告诉你,你们在姑苏以及回京后的所有,朕都一清二楚,”他顿了顿,声音几分冷然,“朕不曾提及是因朕不想与你失了兄弟情意。”
是兄弟,而非君臣。若纳兰崇是另外一个人,纳兰徵如何都不会放过,尽管他们并未真的私定终生,他也不能容忍。
“她的确不是物件,可更不是政/治工具。若问她真正心愿如何……”他顿了顿,声音骤然缓和柔软下来,是纳兰崇从未见过的柔和,“你一向聪明,又与她相识日久,竟然从未看出过么?”
她真正的心愿……
纳兰崇忽然怔怔。
他一直以为自己与她情投意合,是天造地设的良配。如今一回想,竟似真的从未与她有过深谈,从不知她内心所愿。她说她不愿意入宫,与诸多女子争宠。可她从未提及内心深处到底在乎的是什么,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朕对她的用心……不会比你少。”他忽然叹息道,“朕会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纳兰崇怔怔不语,脸色苍白如纸。
心头的热度一点点散去,只剩下去年夏日清水碧湖之上的明眸浅靥,让他永生难忘。
这时,殿外又有小黄门呈来一封急报。周宁福取了,恭敬递给了纳兰徵。纳兰徵匆匆一略,眉目骤然凝成寒冰,高大修长的身影豁然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你刚回京,又在冷风里吹了一夜。早些回府吧。”路过仍旧不动不动的纳兰崇时,纳兰徵淡淡留下一句。说着便匆匆出门。周宁福眼瞧外头倾盆大雨,急忙喊了一众侍驾的紧紧跟上。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殿外一片瓢泼大雨。
明明是早晨,天空却一片晦暗如黑夜。乌黑的云层袭卷过整个苍穹,满倾风雨响声震天。京中楼台屋宇,俱笼罩在腾云涌烟,黑云翻墨之中,偶有刺目闪电刺破厚重的天空,伴着滚滚惊雷响彻耳膜。
忠勇侯府中,枝头粉白绚烂的杏花都被卷到地上,零落一地残香,又瞬间被风雨之势狠狠吹散。
东儿撑了伞疾步踩在泥水小道上,衣裙被雨水淋湿了大半。她也顾不得许多,只匆匆忙将手里的姜汤送去姑娘屋里。
这些日子她可过得胆战心惊,姑娘踏青落水后的第二日就消失不见,可急坏了老爷和夫人,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了,却浑身都淋透了,脸色也很不好。
一路走到柳清萏所居住的小院,她踩过泥水往里跑,冷不防看见院中立了个人影。
暴雨之中,女子立得摇摇晃晃,一身白色衣裙早被淋透,发上、脸上、身上都是雨水,鬓边的发粘在乌青的脸上,已看不清面容。
东儿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女子旁边还跪了一个人,她一眼就瞧出是碧蔓。那碧蔓此时穿的这身衣裳,还是上次和她一块儿绣的。她们的主子亲近,她们做丫头的自然也亲近些。
“姑娘!奴婢求求您了,咱们回去吧!”碧蔓的哭喊声音被风雨声所覆盖,她只能隐约听个大概。
怔怔站立的女子却仿佛木了一般,雕塑一样在雨中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瞧着前方紧闭的门。
碧蔓瞧见东儿,立刻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急上前道:“快去把你家姑娘唤出来!再不出来我家姑娘就要死了!”
东儿见那人果真是沈天玑,立刻点了头,顺便还把手里的雨伞给了碧蔓,自己小跑几步进了门。
可是她进入之后,却再也没有人出来。
碧蔓将伞罩到沈天玑头上,可雨势太大,这把小伞根本没多大作用。两人如同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视线一片模糊。
碧蔓早就冷得瑟瑟发抖。柳清萏是骑马回府的,沈天玑亦是骑马一路追来,她骑术不好,堪堪追上已是不易,出门这样急,别说伞了,就是衣裳都极是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