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顾殷殷,他并未放在心上。倒是今日假扮顾殷殷的采屏的话,多少上了他的心。采屏说得那番话,必然是顾殷殷嘱咐的。顾殷殷不同寻常的本事,他知道的最是清楚,她说沈天玑的寿命只有二十岁,他不会完全相信,可也不得不迟疑。
当然,昭武帝一向自信,他这样疼爱沈天玑,事事关心事事戒备着,沈天玑也未曾有什么宿疾之类,他觉得二十岁殒命的可能性实在太低。就算真有天命一说,他也必会护她周全。
一想到失去她的日子,他便心生冷意。他先前与她说过,弱水三千情独钟,繁花碧落生死共,不知她是否还记得。那时候他就想过,若是没了她,只怕他也生无所欢。
沈天玑哪里知道他这样多想法?只觉得他说得不错,情长与否只能用漫漫将来来见证,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
好在她这辈子本就想得开,觉得这样也没甚不好。日后若真的色衰爱弛,她便与先时和他约定的那样,离开宫廷过自己的生活就好,说不定还能历经一番别样的精彩,不必待在禁宫里强?
想到这里,她便宽心了。
殿外的狂风仍在呼啸着,愈发显得室内静谧温暖。二人喁喁低语一阵,女子娇软绵绵的模样,他瞧着瞧着又不安分起来,她急得低喊:“皇上该安置了,明日还要上朝呢……”
“皇后进谏有礼……可是……能否再心疼一回朕……”
一番耸动之后,帐内骤雨初歇,二人这才相拥着渐渐睡去。
北风吹雁雪纷纷。一夜呼号北风之后,果真迎来鹅毛大雪。
凤宸宫中,纳兰徵起身时,才发现昨夜她独自一人写字,竟是做了一阙词。薄薄的纸页上娟秀的字迹,最后一句“笙歌落畔,岁月似光,长相依兮长相伴”,让他微有所思,再想到昨夜她的话,恍然弄明白她在别扭些什么。
他回头望了眼帐中睡得正香的女子,吩咐宛盈她们好生照顾,这才由周宁福伺候着上朝。
已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沈天玑一向怕冷,便日日窝在凤宸宫的暖阁中不出去。大雪纷飞数日,禁宫中一片雪白。她坐在南窗榻上,面前的案几中有一盏火炉子,炉上温了今年年初制的梨花酿。酒水被小火煮出小泡泡,发出细微的咕噜声,揭开盖子,热气蒸腾中,整个暖阁都弥漫着醉人的酒香,伴着淡淡的梨花清香。
“快些拿桑落酒来!”沈天玑急忙喊着,“这会子火候正好呢!”
碧蔓嗳了一声,忙忙地把刚取来的桑落酒呈上去。沈天玑一手拿着汤匙,一手接过酒壶。青花瓷酒壶中泛着绿意的酒水水流一般落入冒着小泡的梨花酿中,汤匙轻轻转一圈,满室的酒香愈发甘醇,连带着那梨花香味儿也愈发清爽。
再次盖上盖子,煮了约摸半刻钟,沈天玑便拿用勺子舀出一些到碗里。她看着清汪汪的液体,她极想尝一口,可还是得忍着。
看她一脸可惜的样儿,宛盈笑道:“娘娘别急,待平安诞下皇嗣以后,机会多得是。”
沈天玑点点头,“还是等皇上来尝好了。”她从李明怀那里得了个药酒的方子,说是冬日最能暖身子驱寒气,她照着方子调来,准备敬献给皇上。
“前儿听英靖侯夫人说,昭宁街上新开张了一家专卖温鼎的酒楼,那香味儿足盖过了整整一条街。也不知是怎么个美味。”她瞧了瞧眼前的小火炉,突发奇想道:“宛盈姑姑,要不咱们自己来试试如何?”
“咱们没有经验,只怕难得调到恰到好处的口味。”
“说的也是。”她有些恹恹,隔着精致花草纹雕刻的朱色窗棂,望见外面的冰雪世界,“雪这样大,想必雪梅园的梅花都开了吧?”
宛盈笑道:“是呢!听说今年的夜檀梅开得尤其好,太后在的时候总是过梅雪节,今年皇上说您身子不方便主持,便不过了。可是娘娘若是想看,随时可以移驾去雪梅园。”
沈天玑想了想,“待雪停了再去吧。去年梅雪节本宫也在的,那样多的品种,差点看花了眼。”
想到去年那日,她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某个人强硬施予的吻。那时候她尚且不知他身份。
现在呢?不过一年功夫,她就怀了那人的孩子。
“娘娘可以热了?怎么脸色这样红?”碧蔓道,“奴婢把这炉子搬走吧?”
沈天玑吱唔了一声,“不用了。”又岔开话题道:“哎,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呢?”
话落,殿外传来通传声,“皇上驾到!”
这也太准了一点。沈天玑想着,便起身去殿门口接驾。
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踏入殿中,卷进一片风雪。周宁福一路擎着伞,尽管一路有遮挡,纳兰徵身上仍然飘了不少雪花。
沈天玑亲自给他收拾了一番,又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裳。她将玄黑色的帝王冕服叠放整齐,交给宛盈放好。
纳兰徵立在那里看她忙碌的身影,待她路过身边时一把拉住她,“朕今日去翰林院督查《昭阳志》的编撰事宜,无意中听说了一件趣闻。”
《昭阳志》是一部详细收录前朝各种经、史、子、集的书籍,内容丰富详实,由翰林院多位编修共同撰写。过去这部书编纂工作的负责人是沈天瑜,现在换成了纳兰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