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挥过,美人之头滚落……
******
事情讲完,鬼男绣陷入沉默,夏芩喃喃点评:“如果你这也算厉鬼,那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温和的厉鬼了。”
绣绣君道:“生前是个弱鸡,死后又怎么厉得起来。”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平静,遥望远方的神态,显得凄迷渺茫。
直到此时,夏芩才发现,他每次这样静静伫立的时候,望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北方苦寒地,问君何时归?
夏芩心中微动,眼眶不自觉地有些温热,她说:“或许,心中有情的人都不会变成厉鬼,也或许,你最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被斩首这件事……”
宋绣绣垂下头,眼角莹光闪动:“我曾想,那怕也把我也判作流放,至少我还能陪着他……可是没有,判的是即时斩首……我醒来,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件事……”
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完全以一个女子的姿态在人间流荡。
或许,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最渴望的,就是如此。
如果我是个女子,便不会害得你遭受那样的灾难,如果我是个女子,便可以在世人的面前与你坦然相爱,携手一生。
如果我是个女子……
泪光在目中闪动,他的脸上现出深深的痛楚:“是我,是我害了他……”
比深切的遗憾更让人铭心刻骨的,是深切的内疚,日日夜夜,魂梦难安……
绣绣君像被往事打到了,魂体一片模糊,只是一味地念叨着:“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神智迷离地消失在一片苍茫的虚幻中。
夏芩:“……”
远方传来隐隐的炮竹声,不远处的饭堂里几个寺尼也在准备素饺,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新年将近的气氛中,只有她整天和一个鬼厮混在一起,回忆那些凄凄惨惨戚戚的往事。
就是这样,也没找出症结所在,绣绣君没有被超度也罢,还现出一副每况愈下随时会魂飞魄散的样子。
真真是愁死人呐。
夏芩想了又想,写了三封信,一封发往流放地(至于能不能发到,另说),一封发往田五畴和宋绣绣婚后的住地(至于有没有人收,另说),一封发往田五畴的祖宅(至于有没有人回,另说),这次,没有虚拟人名地址,而是直接留了松山寺慧清的字样。
在他的心中,最牵挂的就是你,为情也罢,为内疚也罢,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安康,他才会了无牵挂,才会真正解脱。
无论生死,请给个回音,助他超度吧。
信发出,她在心中默默祈祷。
☆、第45章 碑上兔(1)
第45章
两个多月过去,地气渐渐变暖,山坡向阳的地方,绽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如揭开锦绣春光的序曲,华彩初放。
定逸把夏芩和慧静两位徒弟叫过去,对她们说:“今日寺中要来两位捐赠者,我且不能分·身,镇东陆裁缝家的丧事,就由你们两个去为亡者念经吧。”
夏芩和慧静答应一声,收拾东西赶往山下,谁知刚走到半路,慧心便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急急道:“慧清师姐,寺中有人找,师傅让你回去。”
夏芩不知何事,连忙回转。
找她的是位满头华发的中年人,面容沧桑,看上去有五十多岁,身边跟着一位四五岁的小男孩,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孙子。
来人听了慧心的介绍后,微微一怔,随即浮起一个充满风霜的微笑,淡淡道:“我是田五畴,收到了你的信。”
夏芩不禁一震。
她把他们领到了那间接鬼室,说道:“本该在禅房招待你们,可是他只会在这里出现,所以……怠慢了。”
田五畴有些怔忪,极缓极缓地环顾四周,万千风云从那双沧桑的眼中一闪而过,最后全化为一片自嘲:“看到是尼姑庵的信,我还以为他……是啊,怎么可能呢,明明当时判的是……他认识的字还是我当年一个一个教的,怎么可能写出那么好的一笔字……”
他微微阖上双目,唇角皱纹深深,眼角有一缕湿润。
宋绣绣悄然浮现,他不敢置信地捂着嘴,身体颤抖得像一片在风中哭泣的落花,他慢慢慢慢地靠近田五畴,颤着手指虚虚地抚着对方的白发,哽咽:“怎么可能,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
夏芩眼中有些酸热,说道:“他来了,就在你面前,他很难过,你受了这么多苦。”
田五畴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嘴唇微颤,痴茫的目光穿过对方的身躯,艰涩道:“绣绣……”
宋绣绣终于控制不住,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夏芩眼中含泪,说道:“他因为你的事,一直心怀自责,无法超度,你……帮他一把吧。”
田五畴微微摇头,眼眶湿润:“这不怨他,这都是命,他只是个让人心疼的……我从不后悔我们之间的事……”他转向前面,缓缓道,“绣绣,我很好,北边虽苦,可是只过了两年我便遇上了大赦……我还遇上一个很好的姑娘,她不嫌弃我是犯人之身,不嫌弃我体弱多病……我把她带回了老家,还有了一个儿子,”他拉过身旁的男孩,眼中泪光闪动,“绣绣,我过上了以前我们一直想过的日子……”
宋绣绣泣不成声,过了很久,才泪眼朦胧地望向那个男孩,痴痴地问了一句:“她美吗?”
夏芩低低地把这句话传了过去。
田五畴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温柔而沧桑的微笑,含泪道:“不,她不美,这个世间没有人比你更美……可是她很善良,我们都想要的那种善良,绣绣,现在的我生活很平静,很知足,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也希望你能够平静,不再为往日的事受苦,绣绣,听仙姑的话,安心去超度吧,将来托生个好人家……如果有缘,来世让我投生个女子,再遇到你……”
宋绣绣破涕一笑,泪水纷落,他抬眼望着田五畴,泪眼迷离地点了点头,而后转向夏芩,说道:“我听他的话,愿意去超度,我们开始吧。”
夏芩点头,垂眉敛目,双手合十。
庄严古奥的经文响起,一片淡淡的光芒在众人面前亮起来,光芒越升越高,渐渐升到半空,一个女子的形象显现出来,他是那样年轻,那样美丽,如云的鬓鬟,如水的双眸,如雪的肌肤,如花的唇瓣,是穷尽所有的笔墨都难以描画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