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 / 2)

风葵家在杜泽有船,父子三人几乎天天在杜泽上捕鱼,以捕鱼为生。

风川带着友人,到杜泽来,跟父亲要来条小船。他一条船,再加上虞允有一条,足够他们六人搭乘。风川、风夕和妘周一起,虞允、虞苏和虞圆一起,每船三人。

两条小渔船,在晨曦中,划往杜泽北畔。

小时候,虞苏也曾跟随兄长,到杜泽捕鱼。兄长划桨,虞苏仰躺在船上,吹着微风,舒服地昏昏欲睡。那时,晨光斑斓,在小虞苏身上闪动。静谧的湖面,白色的独木舟,悠悠荡漾。

虞苏和虞允用力划动木浆,船不停行进,紧跟风川的船。两条小渔船,四根船桨一起荡起,水花飞溅,众人心情欢悦。

杜泽北面,离虞城较远,有杜泽最肥美的鱼群。

风川找到下网的地点,指挥两条船荡开,他和虞允拉开网,将大渔网缓缓放进湖中。虞苏和妘周负责划船,虞圆和风夕两个女孩帮忙放网。

湖光下的风夕,秀美温婉。她编着复杂的发辫,发辫上缠着白色的小贝饰。虞圆人如其名,有着白圆的脸蛋,圆润的身材。她穿着一条细布裙,脸上洋溢笑容。

布好渔网,等待鱼儿,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众人坐在渔船上歇息,披着温暖的阳光,吹着湖面和煦的风。

“我下水赶鱼。”风川闲不住,把粗麻衣一脱,光着脚站在船尾。

十六岁的风川,长得又高又壮,从背影看,已完全像个大人。妘周见他潇洒的身影,相当羡慕,揪揪衣领,却不敢下水。

虞人大多有船,妘周家没有。他家以打猎和采集为业,妘周的水性,自然不好。

“我也去。”虞允摘下他的玉石项饰,把细葛衣脱下。衣物折叠好,放在船头。

当虞允慢条斯理地进行他的下水准备,风川早像条鱼一样,扎进水里。

杜泽很深,水却很清澈,能清晰看见水下面的鱼群。

虞苏见风川入水,飞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莹莹发光。

风川在水里,如条大鱼般自在地游曳。他仿佛是游在空气中,那么鲜明,又那么惬意。

**

水花激起,溅洒在杜若花叶上。杜若葱翠而修长的叶子,迎风摆动,滴落水珠。

姒昊在水中游曳,冰凉的河水,像丝绢般抚过他的肌肤。他轻松地划动胳膊,摆动双腿,仿佛已化身为一条长而扁的大鱼,自由恣意。

河水清澈见底,在阳光照耀下,湖中那只逃窜的大鳖,无处容身。

大鳖在前方滑动短短的四肢,姒昊在后方追赶。他越来越近,很快就撵上大鳖。他张开双手,一把将它抓住。

姒昊踢打双腿,浮出水面,他双手执着一只沉沉的大鳖,难得露出笑容。生无可恋的大鳖,探出它的脖子,望着阳光灿烂的河畔。最后回望一眼,它畅游过的水域。

它被姒昊五花大绑,用水草拴住,提在手上。

任水多鳖,当地牧民不大懂捉它们,擅长游泳的姒昊,每每都能捉到大鳖。

提在姒昊手里的这只,其实不算大。姒昊曾听外祖父说过,任方有一处地方唤作隹沚,那儿盛产大鼋。大鼋像一头牛那么大,捉住它们并不食用。它们被渔民抬上大船,沿着洛水,运往帝邑进贡。那是久远时光的事情了。

回家的路上,傍晚的风,吹着沙壤地上的野姜。它们枝叶茂盛,绿葱葱一片。姒昊低身,伸手拔出两根野姜,往栓大鳖的草绳里系。他系结草绳的动作娴熟,就像一位劳作多年的人。

他的手指布满细小的伤痕,他的衣袖口磨破,麻缕毛糙。在任水畔放牧的这段日子,他孤零零一人,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

姒昊身上穿的粗布衣,不只双袖磨破,衣领也破裂。领子开了一个大口子,在风中招展。

晚霞下,衣着褴褛的英俊少年,提着他的食物和佐料,朝不远处的一间土屋走去,那便是他的家。

火塘燃起,姒昊搬来一块有烟炱的石板,将石板架在火上烤热。

他给大鳖解绑,翻身,待大鳖将头伸出,立即掐住它的头。手起刀落,割开脖子放血。血并不浪费,用一只小木碗盛着。

姒昊有把锋利的青铜短刀,刀柄上装饰精美的纹饰。

放过血后,大鳖被大卸八块,贴放在石板上炙烤。採来的野姜用石头拍扁,同贴上石板,和大鳖一起烤,可以去腥味。当地牧民便是这样烤肉,姒昊从他们那边学来。

不擅烹饪的姒昊,他的食物,大多用烤。烤鳖肉,烤鱼虾螃蟹贝螺,烤水禽,烤果子……

偶尔也会烤几个粗粮饼,至于味道如何?也就那样,能填饱肚子就行。

石板上的食物滋滋作响,无需多久,食物的香气溢出,姒昊往鳖肉上洒盐。

烤好的鳖肉会用竹夹取起,放在一个粗糙的木盘上。它热气散去,姒昊才会用竹箸食用。

火塘里的火还很兴旺,姒昊推开滚热的石板,把一只陶鬶放在火上。陶鬶中煮着清水,等水沸腾,姒昊会把鳖血倒入,这便是他的汤了。

陶鬶里的汤咕咕响,水汽腾升。火塘里的火,映亮不大的草泥木骨房子。

姒昊坐在火塘旁,享用他的烤鳖肉,不忘分一份给大黑。伙食好的大黑,比捡到时,长大上许多。

一人一犬,在暖和和的土房子里,度过角山下寂寥的夜晚。

吃下大鳖,姒昊血气上涌。深夜里躺在草席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屋外的风,刮过野地,呜咽徘徊,像鬼泣,像兽嚎。来此地多日,姒昊早已适应,可是今夜听来分外烦心。

在天亮之前,姒昊还是睡着了,他做起梦来:

山谷中一轮残月,照在高岗上的孤城。梦里火光冲天,兵戈交错,厮杀声忽远忽近。

在远离火光的角落,姒昊看见一位身穿玄色礼服的年轻男子,站在空旷的高台上。凄冷夜幕下,男子拔出自己的青铜剑。宝剑金灿,剑身映出他一对绝望的眼睛。

长剑挥动,抛起,又坠落,闪着寒光,溅洒殷红的血滴。它在姒昊眼眸前旋动,仿佛长剑的主人便是姒昊,而非他的父亲。

梦中,剑刃擦过姒昊的肌肤,在姒昊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能感受到那份尖锐和冰冷,恐惧与绝望,那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