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的阶梯(1 / 2)

菲奥娜看着泛黄纸张上的那个名字, 陷入了沉思。

可能这就是血缘关系的神奇力量吧。她虽然从没滥用过预言方面的能力,但是莫名地就能理解菲德丽丝当时的感受,肯定是既纠结又苦闷的,甚至还会产生更进一步的对自己的能力、乃至对整个预言体系的怀疑: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怎么会是这个人呢?她完全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好人啊?

菲奥娜曾经在还不知道她那素未谋面的母亲的选择用意为何的时候, 在哥谭医院里枯坐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感受,曾经也一度怀疑过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不过在后来, 她在见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又几乎等同于从刺客联盟脱离出去之后,眼界开阔了, 自然思想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这条路走不通又怎样?预言这种东西, 本来就是不准的。与其关注变数那么大、不可测的未来,倒不如着眼当下,用切实的方法去帮助别人来的好。

而显然跟她现在有着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人。达丽亚在征得了菲奥娜的同意,看过这份遗嘱之后, 伸出手去, 盖住了那个名字,对她柔声道:

“别太相信这些。”

——这还是菲奥娜第一次被专业领域的人如此直接地告诉她, 让她不要太相信这些东西, 惊得她直接抬起头来看向了达丽亚。

一般来说, 靠通灵的本事吃饭的人,或多或少都对这方面有所依赖的。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毕竟对神秘侧的东西抱有尊敬之情是吃这行饭最基本的要求,但是就怕一不小心, 这个敬重的程度没把握好, 过头了, 就会变成“过分倚重”。

不管一个人所过分倚重的是什么,只要程度太过了,那么不管多好的事情都会变得危险起来。所谓的“善骑者坠于马,善泳者溺于水”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像这样直接告诉她“别信”的专业人士,达丽亚·沃斯科波耶娃还是第一个。

她看着菲奥娜迷惑不解的眼神,觉得心里一片柔软,当被这样的小姑娘用不解却又认真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候,除去铁石心肠的非人类,几乎无人能够抵抗:

“不管是灵摆还是塔罗,是占星还是卢恩符文,所有的通灵手段指向的未来都是可变的。谁都不敢说自己的预言万无一失,就连塔季扬娜都有失手的时候。预言从来只是参考,靠人力的努力是可以改变未来的。就好比玛莎昨晚做了个梦,梦到她今天呛到了,那她今天一天就不要吃饭了吗?”

“菲奥什卡,我们不信命定论,因为人的命运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她伸出手去,在那张纸上轻轻点了点:

“你看,菲德丽丝也亲口承认,她囿于她的天赋,因此‘会被预言反害’。”

“没有任何人的未来是既定的,没有任何人的命运是不变的,只要你的内心足够坚强,你的灵魂足够强大,那么在你未来人生的道路上,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被你踩在脚下,不管在什么领域,你都可以一往无前。”

就在菲奥娜刚想问“可是一般来说,金色黎明这种水平的人的预言,是不会偏差到这种程度”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心头突然重重一跳,有如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长空,她终于发现了一个被她忽视许久的问题:

金色黎明是水平可观的神秘结社,其中的那些著作等身的知名人物甚至还重构了塔罗牌,使得这种纸牌游戏能够切实地用于占卜,说金色黎明神秘结社是那个时代的神秘学领头组织,这不假,他们的实力也当得起。如果他们能看见这么明确的指向的话,按理来说是不会偏差太多的。

可是金色黎明神秘结社,是英国的组织,而不管是菲德丽丝还是彼得罗夫,都是外国人!

英语不是菲德丽丝的母语,更不是彼得罗夫的母语,而在菲奥娜的梦里,那位负责传达预言的老人在说话的时候,也带着明显的异国口音,而且因为太过年老,说一句话就要喘个上气不接下气,虽无冒犯之意,但真像一只苟延残喘的风箱。

——如果那个名字,说的其实不是“talia”,而是“dalia”呢?

她的手指蓦然收紧,惊疑不定地发现,如果这样想的话,就什么都能解释得通了!

正是因为金色黎明曾经给出的这个指向太明确了,而菲德丽丝也正如同信中说的那样,“过分依赖预言以至于没有了它们的帮助,她就寸步难行”,才会明明知道刺客联盟这个组织明明有那么多不可取的地方,却还是信赖着预言的力量,在自己慷慨就义、英勇赴死之前,经过千挑万选,最终把襁褓中的女儿托孤给了刺客联盟首脑之女、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不相信命运”的塔利亚·奥·古,甚至还为了以防万一,用她那已经濒临透支的预言能力给塔利亚排除了不少敌人,扫清了许多暗中潜藏着的风险。

塔利亚·奥·古此人,是不相信“既定的命运”没错,但是与之相对的,她信仰力量与强权。为了能够完成她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里,令她拼尽全力去做的“清洗世界、统治世界”这件事,她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打造成工具,达米安·奥·古甚至都不是在她的子宫里出生的。年幼的刺客联盟继承人在冰冷的机器中出生,又在呱呱坠地的第一时间被塔利亚扔进了拉萨路池,其后,他短短十余年的成长过程里,最常见的就是死亡和鲜血,而且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成百上千的他的畸形复制品在等着取他性命。

她连对自己的亲骨肉都这么狠,谁敢指望她能照顾故交之女呢?哪怕这故交曾经为刺客联盟做过那么多事也不行。

但是架不住当年塔利亚从菲德丽丝手里接过尚在襁褓中的菲奥娜的时候,说的那叫一个好听,表情那叫一个真挚:

“请放心,菲德丽丝,我肯定将她视若己出,如同抚养我的孩子那般将她养大!”

——由此可见临终托孤这事儿并不是对着谁都能托的,毕竟画龙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完全被尘封在时光的尘埃里了。就算菲奥娜再怎么猜测,也只能把“其实母亲当年应该把我托付来女巫协会”的这个猜想吞进肚子里,因为菲德丽丝当年还不认识达丽亚她们,女巫协会,顾名思义,就是全都是女性通灵者的协会,彼得罗夫应该也只是在这里就读过而已,还没到能够加入协会的地步,更别说凭着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就把他的孩子托付过去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预言里,没有指向明确的“时间”。

一个完整的预言至少要包括以下几点:第一,准确的时间,第二,即将发生的事情,第三,被这个预言所牵涉到的主要人物的名字。在金色黎明的预言里,第一个条件被无限地模糊处理了,而在那个准确的人名的映衬下,反而显得这个被忽视多年的条件并没有那么重要,直到菲奥娜用亲身经历证明了这一点:

的确有个名为“达丽亚”的、不相信命运的人,在多年之后,带着她身后的一整个组织都来保护她了!

……只是这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言语不通之下,使得这个预言的指向便宛如通天巴别塔,壮观,明确,难以规避,却又完全地显出一种分裂和难以互通的趋势来。

她无端地有点想笑,因为觉得这太荒谬了,这个预言在多年后还真的被精准无比地应验了,却又是以如此荒谬和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这使她之前经历的那段完全错误的时光看起来更像个笑话了。

“都过去了,别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好姑娘。”达丽亚是个优秀的心灵交流者,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情绪波动,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你先出去找玛莎玩,我和纳塔利亚有话说。”

菲奥娜浑浑噩噩地一头就冲出了门,向来注重礼仪的她这下连招呼都忘了跟里面那几位打,也幸好大家都理解她的情绪波动,毕竟以她的年纪来说,只是失态到忘了打招呼而已,这样的心理承受力已经很好了。达丽亚目送着她离开,真忧心她会不会一头把自己怼在墙上,而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出去跟着菲奥娜以保障她的安全的时候,纳塔利亚开口了,询问的对象却不是她,而是之前一直在沉默的亚历山大:

“我是真没想到你会亲自到圣彼得堡来送这一趟信。怎么,和伊罗娜出问题了吗?”

这个问题如果直接对着关系不是特别亲近的人来问的话是会相当冒犯的,甚至会让人觉得发问者很八卦很碎嘴,但是纳塔利亚问得那么郑重,很明显她所窥视的不是感情问题,而是某种更深一层的指向,亚历山大摇摇头,算是否认了这个说法,不过后来又自己给自己打了个补丁:

“只是最近相处得不好而已。”

“唔。”纳塔利亚眯着眼,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她用来打量人的目光很特别,这位有着相当吸引女性皮相的年轻灵媒在她眼里完全不是一个“异性”,而只是一本摊开的书、一个亟待她去填完的数独游戏而已,而当她眯起眼睛,通过那副硕大的圆框眼镜看人的时候,这种感觉便更为明显了:

“那我们就不送你了。”

在亚历山大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走廊里之后,纳塔利亚才和达丽亚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我就说伊罗娜不应该跟他在一起。他不是个能稳定下来的、长久经营一段感情的人,真的,哪怕他再怎么英俊,他的身上也没有那种由爱而生的气场,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人都是稳定不下来的。对孤独又敏感脆弱的伊罗娜来说,这人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达丽亚相当赞同她的话,但是她知道,当两个女人凑在一起去抱怨什么事的时候,如果没有人愿意去做那个把话题引回正轨、负责活跃和积极谈话氛围的人的话,这个话题就会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往又丧又暴躁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往好处想,至少他们会和平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