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2 / 2)

“你自己容不得自己的兄弟,便不要把这等事儿一股脑儿地栽到我身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冷冷地打断了他的絮语,“这儿的梧桐是从前册封端和太子时先帝赏下的,梧桐引凤,招募贤良。趋避奸凶,不尽是先帝对他的期许,更稀罕的是君父慈爱。阿祀又是贵妃娘娘早产生下来的,和后来大不相同了……他幼时像只猫儿,身子骨羸弱得很,多灾多病一直不大好,就算长到了后来十二叁岁,活蹦乱跳的了,宫里头的人还是怕他不知哪日就疾病薨了,对他纵容溺爱,性子才变得蛮劣。太子殿下疼惜幼弟,又命人在东宫内种下银杏,不过是念着自己的手足兄弟,为讨着个长生康健的好兆头……而你,看不得……可怜,一入主东宫就迫不及待地命人伐去满宫梧桐银杏,肚子里揣着什么心思难叫人不知晓。我倒要劝你……不要生怕天下人不知你同圣人得位不正!大丈夫自己做事自己当,何必又说是为我?我这卑贱的罪臣之女可再承受不得一个狐媚惑上的罪名!”

听到这,元禆也冷了脸,擎着她臀的双手把得更紧,却只是又向上托了托,以免她不小心歪下去。她这副又臭又硬的德行他再清楚不过——好的时候极好,等到犯了病,又极坏。要有不顺她心,外人不知,只道她还嘴甜带笑,不妨暗里是把剜骨刀;对上自己亲近些的人又要再差叁分,表面工夫都省了,管你怎么哄也是丁点好脸色都难有。

自己伏身于上的宽实后背顿然僵硬,龙脊微突,二人那般熟悉,旃檀自然无比清楚他在隐忍心中不悦。或许她应识趣儿些,不当再继续激怒身下这头惯于蛰伏的阴冷野兽,毕竟她双腿不便,若真的玩过火了难保他不会把自己丢在这高楼之上,或耍起脾气,那她更难脱身。只是他如今这般憋恼,尚比不得他们一干人等加诸于自己身上的苦痛的万分之一……每在这偌大宫殿之中行走一步,端和太子的温润笑颜便会乍然浮现于她眼前,或是耳畔声声,是元祀在唤她小字,兄长下了值,会牵马宫门外待她归家用饭,去日幻影都如鬼魅回魂,嚎叫着锥凿在她心头,淌出来的血和泪把青砖染成殷红血色……若是元禆脸上能流露出一丝丝疼痛,那也可暂缓这钻心刺骨的魔障,叫她心中稍稍快意起来。

“阿檀,我谅你近来心烦意乱,难免说些没头没脑的胡话。只是你要记住,如今大局已定,不是你能妄言的。所幸此处仅你我二人,我向来又最是纵你,可这话往后在别人面前可是说不得的。”元禆缓缓道,“前尘旧事都已过去,再无法改变,如今你能活着,就连我也庆幸良久,这已是很好很好的结局,你更当知足……当初把你留在教坊,千万都是我的不是,可现都接你入了宫,怎么还老是这般不高兴?连一句好话都没有。纵然我知晓你对我并非全然无情,你更是清楚我对你的心意,可这情仍也是最禁不起消磨的稀罕物。人生在世,可不能太过执拗过往,难道你非要伤了孤的心不成?”

“说句僭越不敬的话,一日之间,我失去了叁位‘兄长’,接着又是满门大丧,我是真不知你要我对你们兄弟二人有何好脸色。”

这“僭越”并非是因她对着当今圣人与太弟无理,而是怪自己“妄称”端和太子与永乐王为兄长。

事到如今,她还念着前朝的太子,尊着逆王元祀!真是混账!人都死了,也不知如何还能有这种能耐叫别人念念不忘!元禆心中一阵阵火气上涌,只是又挂起她的身子,想到太医的嘱托,不敢与她吵嚷。

“胜负乃兵家常事。”他强压着脾气,低声道,“生在皇家,更是与寻常百姓不同,要坐孤寒高位便要付出常人不能的代价。成王败寇,既争了,他们便该服输。你难道觉得当初败的换成皇兄与我,端和太子就不会置我们于死地吗?只是我更好奇,假使当真如此,你对元祀可会有如今对我这般怨怼的十中之一?”

旃檀终是嗤笑了一声:“哼……别来问我!我早说过,那是你们的事儿!去闹他个天翻地覆,与我何干?你们元家兄弟相残,却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郁家牵扯了进去,我的父兄尸骨未寒,我的小妹尚沦落教坊,还有我的一双腿……你哪里来的好大的一张脸,要我对你笑面相迎!?”

“我!”他本想分辨几句,却又把话咽回到肚子里。

“好啦……”伏在他背上的旃檀像是突然泄了气,声音忽地柔了下来,满是颓唐,服软地侧着头蹭了蹭元禆的耳朵。隐匿在他鬓边的嘴角不可察觉地微微上钩,诱哄软道,“看看我,又提起这些做什么,是我不好……是我今日心情不好,口不择言了…殿下送我丁香,我其实欢喜得很,只是触景生情…难免总是要去想那心中憾事,又对你耍起脾气来……我只怨我自己,当初未有再使力劝劝我的父兄……若当初你娶的是我,这其中…应也没有这般多的是非,阿兄他…爹爹他……那又该有多好……”

元禆默默半晌,才空出一只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轻叹一声:“……怪我……怪我!你莫要伤心,尽皆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当年委屈你了,如今又委屈你在宫中,连个名分都没有。等再过一两年,事情压一压,我定去同皇兄替你讨个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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