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岁那年,老天又想起了我。
埼玉是临近东京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由于东京过于繁华,古老而落后的埼玉渐渐被统治者遗忘,再加上这些年地震洪灾不断,很多人纷纷迁往东京,这里逐渐变得冷清。
父亲的典当铺生意越来越萧条,他考虑把家也搬到东京中野区的亲戚那里,和母亲一起谋划着搬家的日子。
这年的六月,天气异常地热,从月中的一天开始,整个城市走进了一场连绵大雨。
这场雨在埼玉下来整整半个月。
一开始大家觉得很欢欣,期待着秋日的丰收,可是雨势一天天地大起来,惶恐也一天天地加剧。
终于有一天,噩梦成真了。
我跟义勇从店里刚出门,后脚便听到城外一声巨响,接着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即使我们家在高处,可是水面还是蔓延到了我的脚踝,义勇背着我回了家。
“可能是泄洪了。”他说。
尽管形势很不乐观,父亲还是在这段时间把店开着,在积水蔓到我的小腿时,天晴了。我们躲在家里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当义勇牵着我艰难走过潮气蔓延的街道时,不经意间总会看到泡得肿胀的尸体。
“别看。”下一秒,义勇便盖住了我的眼睛。
我本来以为这一场灾难已经过去,可是过了几天,家里传来邻居中有人突然死去的消息。那人死的很突然,身上充满了灰白色的斑点,接着高烧不退,没撑过两天就死了。
只是没想到,过了两天,那家邻居和他们雇来埋葬他的几个人也相继死去了,他们有着同样的症状,浑身布满了灰白色的斑点,高烧不退。
埼玉爆发了瘟疫。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个人,父亲和母亲勒令茑子姐姐,我和义勇躲在家里不要出去,可是家中的粮食很快就吃光了,当父亲从城里回家痛骂统治者时,我才知道埼玉被士兵围了起来。饥饿的灾民跑到城墙上哭嚎,得来的只有这样一句话:
“天皇下令,瘟疫没有结束不得出城。”
越来越多的人死去,却不是死于瘟疫,而是饥饿,甚至有人跑到城墙上一跃而下,赌个生死逃出。父亲在乡里的一块无人问津的农地里挖出了些红薯,我们得以再坚持一段时间。终于在有一天,母亲在父亲的脖颈上,发现了一块灰白色的斑。
那天晚上,母亲喊来了我们三个孩子,用压抑的声音说:
“旦那恐怕也染病了,但是你们必须活下去。”
我连续紧绷的情绪终于崩溃,可我看到紧咬嘴唇的茑子姐姐和低头不发一言的义勇,我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握住了义勇紧紧握拳的手。
母亲准备好了一些剩下的红薯和昂贵的珠宝盘缠,她说,明天她和父亲会和一些染上瘟疫的人去城门口闹事,嘱咐我们几个还有别家的孩子趁机逃出去。
那天晚上,我忍不住悄悄走出了房间,轻轻推开了义勇的房门,发现他坐在纸窗前夜没有睡。他回头看到我,我发现他的眼睛,是红的。
我的心更疼了,走了进去悄悄地关上门,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说:
“义勇,父亲和母亲会离开我们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抱住了我。我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着:
“我好舍不得……父亲和母亲……义勇你,为什么当时不说话呢……”
义勇紧紧地抱住了我,低沉地说:“不要辜负父亲和母亲的心,虽然不想承认……我们只能这样活下去。”
“……活下去,就要失去很重要的人吗?”我泪眼朦胧地在义勇的怀里喃喃。
义勇没有再说话,我想他一定也沉浸在深深的悲伤中,于是我回抱住了义勇,定定地发誓:
“我要活下去,但我再也不想失去重要的人了……不想再失去义勇……茑子姐姐……”缘一先生……
我靠着暖源沉沉地睡了过去,没有听到义勇的呢喃:
“不会再失去的。”
第二天夜里,茑子姐姐背着装满行囊的箱子,义勇背着被布料包起来的我,跟在母亲的后面,父亲已经去和其他人汇合了。
城门依然紧锁着,将士们已经沉睡,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士兵拿着枪在巡逻。
那天我伏在义勇的背上,眼睛里看不到一物,只听到越来越大的吵闹声,还有可怕的枪声,更多的,是满耳义勇气喘吁吁奔逃的呼气声。
我的心里仿佛被挖了一个大洞,在一阵颠簸间,我不敢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可是我的嘴像被绳子勒住一般咧开着,我想哭喊,可我必须忍住,因为我不能失去更多重要的人。
我的眼泪透过一层又一层布料,烫在了义勇的背上。
他难得地懂得了我的心情,沉默着加快了脚步。
等那场噩梦彻底结束,已经是一年之后了。
我们逃到了东京的中野区野方村,得知我们是从埼玉逃出来的,这里的村民很不待见我们,茑子姐姐带着我们在父亲早早买好的一间小屋里安顿了下来。
茑子姐姐才十六岁,义勇十四岁,我十二岁,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们干活,我们只有靠母亲留下的金银珠宝勉强度日。
茑子姐姐在附近姓星野的人家找到了一份针线活,有了些微薄收入,姐姐似乎和他们相处得不错,经常会带一些好吃的回家。
我和义勇因为无父无母,和村子里的孩子们格格不入,在一次我走在路上被卖猪肉家的小子调戏,结果那小子被义勇揍得半死不活之后,我彻底打消了和他们友好相处的念头。
“义勇,你下手太重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回去的路上,我有些后怕地回头了眼倒在地上的男孩,问道。
“有什么不太好?”义勇疑惑地看着我,淡淡地说,“以后不买他家猪肉就是。”
“……”我无语,努力忽略心底的一丝丝小欣喜,努力平静地说,“难道你不想交朋友吗?”
“朋友?”他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后来转头看向前方继续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