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小姑娘,其实在当下已经算是大孩子,一些山村里,十四岁就可以嫁人。毕竟当下人的平均寿命就那么低,再有生产力等条件束缚,不是谁都有资格待到十八或是二十岁再嫁人的。
是以到了郑婉这个年龄,对于男女之间的事,已经有所了解,即使没有母亲教导,也知道所谓伺候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今天白天刚刚看到范进和钱采茵亲热的样子,自然就能想到不久之后,就是自己被范大老爷喝他口水,那情景一想起来就让她觉得周身发热,心里的小兔子发疯般地乱跑乱跳,分不清是害羞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她没来得及定亲,家就败了,定亲的事自然就谈不到,没人顾的上给她找婆家。到了她现在的年龄,其实已经开始考虑未来的终身大事。穷家子弟没这么多浪漫,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过一辈子,决定着自己的生活质量,这是极为现实的考量。
从客观角度看,范进是堂堂会元,给这样的人做小,其实是个极佳的选择。但是眼下这种伺候,是没有名分的,地位也就是个丫头。郑婉虽然出身寒苦之家,但是心气很高,并不怎么愿意做小,更不愿意受大妇的气。再者说来这种事怎么都该有个仪式,现在就这样抱着东西上门来,总让她觉得欠了些什么。
她有些担心范大老爷会生气,会看不起她,却又期待着范大老爷能答应下来。这样即使他将来到外地做官,自己也能跟在他身边让他教自己读书写字,等到大一些,说不定还能给他生宝宝,然后看着他教宝宝读书写字,那情景一定很美。
胡思乱想的女孩,不敢看范进的脸,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低着头被钱采茵牵着手来到床边。她脑海里此时已是一片混沌,想着一会要做的事,就觉得口渴的厉害,高举着手把装有房契的木盒高举过头。
“范大老爷收下吧,等去衙门办个过契,这房子就是大老爷的,我也是大老爷的。我求求大老爷,还让爹和大哥住在这里吧,我们可以交房钱。我可以干活……”
范进把木匣放到一边,“是谁教你做这些的?送房契,还有送你自己。”
“是……是爹爹。老人家说了,光是这破房子值不了一棵参,何况还要加上父子两条性命,那更是一辈子也还不清的人情债。我们郑家人虽然穷,也懂得做人知恩要图报,否则便是猪狗不如。能报答老爷的,就只有这房子,还有我了。”
灯光之下,女孩的耳朵脖子都已是一片殷红,但还是坚持道:“我……我现在还小,但是等几年我就会长大。其实现在也可以,我可以伺候好范大老爷的。”
“伺候!伺候你个头了!臭丫头小小年纪,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浆糊啊!我哪点看上去像罗力空啊,你看看你钱姐姐要哪里有哪里,再看看你,就像个小猴子似的,我要你干什么啊。”
范进猛地揪住郑婉的头发,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拍打着。郑婉啊的一声叫起来,以为范进发了火,连叫疼都不敢,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还有你家这房子,我要它干什么?我说过啊,我将来未必留在京里,也许外放了,到时候留一栋房子在京里有什么用啊。你听着啊,我帮你们呢,是因为大家相遇是一场缘分。我这个人很信命的,老天让我们遇到,就证明大家应该互相帮忙。所以我帮你,将来我遇到难处时,你们也会帮我,至少我相信你们是有良心的。即使不帮也没关系,我只求自己心安就好,不苛求你们非要做到怎么样。所以,把你们的破房子还有你这小猴子都收好,本公子不会要的!你现在去伺候你爹还有大哥,有什么事就喊关清他们帮你,如果有变化就来叫我。再敢来捣我和你钱姐姐的乱,我就揍你!”
说着话,范进已经把装有房契的木匣塞回郑婉手中,郑婉茫然地看着范进道:“可是……可是那人参很值钱的,我们不能白拿。还有范大老爷帮了我们这么多次,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良心上交代不下去。大老爷就收下我吧,我虽然吃的多,可是我也能干活啊……”
“滚蛋!我这不要你这种能吃的小猴子,去伺候你爹你大哥好了。如果要做点什么,那就这样吧!”
范进伸出手,抓住女孩那白嫩的脸蛋左右一拉,扯成了一张大饼。在女孩哇哇叫痛之时才松开手,随后极是嚣张地笑道:“看到了吧,这样才像你这个年龄该有的生活状态,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该闹就闹,该安静就安静。不要总想着装成大人,还要什么侍奉,这就不可爱了知道么?你今后要是愿意,就算我妹妹,拿我当成你哥哥,吃我的喝我的就心安理得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赶紧回去照顾你爹。等考完了殿试,我会和你爹谈一次,告诉他过分重男轻女是错误的。拿自己女儿报恩,就更是大错特错,快走吧,别打扰大老爷我和你钱姐姐二人世界。”
钱采茵下床牵起女孩的手走向门口,边走边道:“你去跟郑老爷说一声,你家遇到的是真正的好人,君子。不会贪图你们的财产,自然也不会贪图你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如果想要报恩的话,就没事的时候多磕几个头,为范大老爷祷告几句,求神佛保佑他官运亨通,就算是报答了。”
一天时间里遭遇了太多变故,身心俱疲的郑婉,此时脑海里已是一片混沌。终究是个大孩子,心智再怎么成熟,再怎么试图让自己强大起来,内心深处依旧是脆弱的。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不断的强刺激,让女孩的心如同怒海扁舟时起时落久久难以平静。
尤其是父亲让自己做范大老爷的女人,这个经历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无疑是残酷乃至有些绝望的。不管嘴上是否承认,她心里明白,在父亲心中,兄长如何不肖,也比自己重要的多。
内心深处的打击,加上精神的刺激,让她有点糊涂,人混混噩噩地随着钱采茵来到门首,直到此时她才略恢复了一丝神智问道:“钱姐姐,你是说,范大老爷不要我?”
“不光是你,还有你家的房子,大老爷都不要。不过不是因为你们不够好,而是因为大老爷是个真正的好人,不会干趁人之危的事。再说你这么小,现在想这些事,实在太小了。姐姐我人见的多了,坏人见的比好人多,换一个人在这里,你这么可爱的小丫头,一定跑不掉的。”
郑婉扬着头,看着钱采茵道:“姐姐你是说,范大老爷不是讨厌我才赶我走的?就是因为我太小了?如果我像姐姐一样大就可以了,是么?”说话之间,又看向钱采茵的前胸,目光里似乎别有深意……
钱采茵脸一红,“这孩子,想什么呢?你这么小,别乱想太多,这么个好人能遇到是福分,能当他妹妹是好事。”其阅人无数,看的出小姑娘懵懂的意识里,对范进其实是有好感的。她自知自己身份,不会想着去独占什么,是以也没把郑婉当成坏人,拉着她的手,试图解释着范进对她一家的感情看法,以及并不讨厌她这个事实。
就在说话的当口,猛然在漆黑的夜色中,一声轰鸣忽然响起。声音来自郑家的院落之外,很是突兀全无征兆,而在这声爆响之后,接二连三的轰鸣声响起,春雷怒绽,惊天动地,把钱采茵后面的话都淹没在了这喧嚣轰鸣中。
钱采茵与郑婉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无数银蛇划破夜空,在漆黑的夜幕下狂舞。一刹时不知有多少鞭炮烟花在郑家的院外炸响,连关清、范志高以及两个郎中都惊动了出来,跑到院落里向外看。范志高问周大夫道:“你们京师今天什么日子,为什么要在夜里放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