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2 / 2)

陆离的脸上僵了一下,随手在苏轻鸢的额头上戳了一指头:“你到底向着谁说话?”

苏轻鸢揉了揉额头,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陆离见状,笑得很愉快。

转眼已是四更天了,陆离仍然舍不得睡。

可是苏轻鸢已经不肯再同他闲聊,自顾自地会周公去了。

陆离恋恋不舍地磨蹭了很久,最终还是悄悄地起身下了床。

天快亮了。

行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该收敛的时候还是要收敛一些的。

东方的天色已经泛白,再过一会儿就该启程回宫了。

陆离干脆便不回自己的房间,沿着回廊缓缓地走了出去。

禁军都守卫在行馆之外,文武百官住在前面的院落,后面东北角的几座院子里住的是女眷们……

昨日大家都太累了,所以在这个本该属于勤奋者的时间里,行馆之中仍是寂无人声。

只有每处院落门口守着的内侍们听见脚步声,有气无力地抬一抬眼皮。

陆离不由得想起昨夜看到的铁甲军来。

那时已经是半夜了,铁甲勇士经历了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又在山下站了半夜,却始终精神抖擞,不见一丝倦色。

这一点,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禁军都比不上。

更可怕的是,年近五旬的苏翊本人也同样意气风发,全然看不出属于老年人特有的衰败疲惫之相。

所以,要想击败那只老狐狸,确实任重而道远啊!

陆离信步走到一处小园,忽然看到山石后面有人影晃动。

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人背对着他,跪着。

周围并没有见其他人,也不知那人已跪了多久。

陆离好奇心起,便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了过去。

这时,对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却是定国公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陆离终于认了出来——跪着的那一个正是定国公的世子,程昱。

只听定国公重重地“哼”了一声:“逆子!你如今可知错了?”

“孩儿不知。”程昱挺直了脊梁,硬邦邦地回道。

话音未落,定国公手中的拐杖已砸到了他的背上:“不知?你在这里跪了一夜,都想了些什么?”

程昱昂起头来,平静地道:“我只恨自己当初错信了你……那药是通过我的手传给鸢儿的,如果她出了事……”

“如果她出了事,你能怎样?给她殉葬吗?!”定国公气得暴跳如雷。

程昱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反问道:“难道不应该吗?”

“你……逆子!”定国公手中的拐杖又落了下来。

程昱没有躲,脊背依然挺直。

在定国公的怒骂声中,程昱咬牙道:“你明明知道她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只因为她是老贼的女儿,你就要置她于死地,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君子之风’吗?用虎狼之药毒害一个有身孕的女人,你的‘仁德’又体现在何处?你明知道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却还是执意毒害,你的‘忠心’又在哪里?”

定国公气得浑身发颤,拐杖脱手,重重地落在了程昱的背上:“执迷不悟!鬼迷心窍!我看,你这么多年的书都是白读了!”

程昱接住拐杖,双手捧着举到了定国公的面前,没有说话。

但神情显然还是不服气的。

定国公接过拐杖,余怒未消,又在程昱的肩上抽打了两下:“你说那个女人无罪?她的存在就是罪!一个魅惑君心的妖孽,难道还需要亲自动手杀人放火吗?君王为她迷了本性、做了错事,这难道不是她的罪孽?”

程昱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辩解:“长离并没有迷失本性!他登基数月以来,选贤任能、勤政爱民,你都看在眼里……”

定国公重重地将拐杖跺在地上,压低了声音切齿道:“毒害君亲,悖伦烝母,这难道还不算迷失!他选贤任能勤政爱民都不假,可那些只能算‘小德’,他犯下的,是鬼神不佑天地不容的大罪啊!”

“可是鸢儿她……”程昱本能地还想辩解,在父亲的疾言厉色之下,却又有些胆怯。

定国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自幼同皇上交好,为父知道;你一向跟苏家女儿亲厚,为父也知道……可是昱儿,你不能被情分蒙蔽了双眼!皇上心里糊涂,你若是跟着他一起糊涂,就只能做一辈子随波逐流的佞臣了!咱们定国公府世代忠良,靠的是什么?是‘清醒’!如今的局势,你应该明白——皇上是可以做个明君的,前提是苏家女儿必须死,那个悖伦所生的孽种更加不能留!”

“父亲,就算他们有错,那也不是咱们该管的事……”程昱的底气已经弱了。

定国公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看来你还真是糊涂……譬如父母身上生了毒瘤,你既已看见,岂有不管的道理?即便父母恨你怨你,你也该尽你的本分把那毒瘤割了去,如此方是真正忠孝!”

程昱没有接话,挺直的脊背已经垮了下去。

定国公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颓然叹道:“为父知道你重情义,可是……你要知道,在‘情义’之上,还有‘大义’!”

山石之后,陆离不知何时已攥紧了双拳。

定国公的那番话,句句都是忠义之言,不愧世代忠良之名。

可是……

如此大义之士,一定不会懂得他的心思——即使懂得,也不会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