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妈不愿意,甩开了他的手,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回什么回?他害你丢了工作,这事要是被小燕家知道了,你们的婚事也要黄,不找这连自家亲戚都坑的混账东西算算账,我回去都睡不着。”
柯兴言听得更加糊涂了:“二舅妈,你说什么呢?宏利的工作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丢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像个废人一样,天天窝在屋子里,哪儿都没去,能做什么害唐宏利丢了工作?他要有这本事,早拿这招去对付沈容了,何至于挨了这么一顿揍,还无处说理去。
沈容?柯兴言脑子里灵光一闪,唐宏利最近唯一能跟他们家扯上关系的不就是沈容吗?
他反应过来,激动地抬起头看向一直没搭理他的唐宏利,问道:“宏利,究竟怎么回事?是跟沈容有关吗?她被抓了?”
本来还在哭的唐二舅妈听到他这句话,马上也不哭了,朝他吐了一口唾沫星子:“你这黑心肝的,还在这里装糊涂,她没被抓,你那跟你一样肠子都黑完了的妈被抓了!”
柯兴言这下是真急了,他知道二舅妈现在处于极度的愤怒中,没法好好说话,遂转向了唐宏利,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说:“宏利,究竟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吧!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又是亲戚,我怎么会害你,你说是不是?”
唐宏利估计柯兴言也不清楚状况。否则,他怎么可能会抛弃沈容和儿子,而且柯母也不可能这样鲁莽地去闹,把自己给折腾进去。
“沈容考上了c城大学,她跟那些外国人来往,是在做翻译。今天还有市委的郭副书记在场,你妈带着我去抓她聚众淫乱,抓到了郭副书记头上,你说我怎么丢的工作?”
他虽然没丢工作,但被记了大过,而且被停职了,复职遥遥无期,即便以后能回派出所,背了这么大一个处分,档案上留下如此大的污点,他这辈子几乎升迁无望了,到退休都只能做个基层小民警。
前途被毁,唐宏利心里面不会一点都不怨柯兴言。所以在说出这番话,看到柯兴言跟着变脸后,唐宏利心里头也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意。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倒霉,为此付出代价,而柯兴言这个始作俑者却一点影响都没有。
“你说沈容考上c城大学了?”柯兴言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忽地声音高亢,掷地有声地说,“不可能,宏利,你是不是搞错了?沈容就念了个小学,而且还是混日子混过的,根本没学到什么真材实料!”
他在沈容面前引以为傲的就两点,一是他的知青身份,知识青年,文化人,虽然他也只有初中毕业就下了乡,但他认为他这完全是被耽误了,不然一代天之骄子就是他,沈容这样大字只识几个的村姑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第二个就是他城里人的身份,他每个月有配额的粮票,有铁饭碗,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人强多了。
可这一切优势在沈容考上了大学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c城大学的学生一毕业后就是干部身份,分配的岗位也是坐办公室的,升迁机会也比工厂里的普通工人多多了。
而他现在也只是个工人,而且就这个工作还是他嫂子让给他的。
没错,柯兴言的工作是柯家大嫂让给他的。柯家大嫂一直是临时工,这个工作原本是柯家大哥为老婆走的门路,但柯兴言回城后一直没有工作,柯母就盯上了这个活,天天逮着大儿子哭诉。最后闹得没有办法,一家人达成了协议,这个工作让给柯兴言,柯兴言每个月给柯家大哥十块钱。等过几年,柯母退了下来之后,她的工作岗位就由柯大嫂去顶替。
其实柯母也可以提前退下来,把工作让给儿子或者小儿媳妇的,就没这矛盾了。但她偏不,大儿媳妇进门六七年,就生了两个赔钱货,连个带把的都没给他们柯家生,凭什么把工作让给她?自己回来给她带两个赔钱货,给一家老小洗衣做饭?
唐宏利看着柯兴言失态的样子,想起了上午自己听到方秘书说起这事时的反应,有点同情他。总算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眼瞎了,还有个比他更瞎的。
“这是郭副书记的秘书亲自说的,你觉得有假吗?”唐宏利反问。
柯兴言咬住唇:“可是……可是就她那样,怎么可能?大学可不是那么好考的。”
自己考了两回,连个大专都没考上,而沈容却一下子考上了大学,这岂不是说,他连个村姑都不如?柯兴言拒绝相信这个事实。
唐宏利看着柯兴言一直在纠结于沈容到底有没有考上大学这个事,从头到尾问都没问柯母一声,讥诮地勾起唇笑了,这凉薄的母子俩。
他拉着还想找柯兴言理论的母亲,劝道:“妈,算了,回去吧,你吵一场又有什么用?我的工作也回不来,处分也不会被撤销,走吧。”
二舅妈还在忿忿不平:“可真是便宜他们母子俩了,以后再也不能跟他们来往,这专坑亲戚的扫把星。”
柯兴言在后面听到这话非常尴尬,见人要走,他终于记起了他妈,连忙问道:“宏利,你回来了,那我妈呢?这都中午了,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唐宏利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妈因为报假案,要被拘留七天!”
“啊,怎么会,这……我妈不是不知道吗?这只是个误会而已……”柯兴言嘟囔道。
唐宏利冷漠地说:“你跟我说这个也没用,我也因为这个误会停职了。”
柯兴言无言以对。
唐宏利眼睛一瞥,余光瞟到了站在楼梯口的杨红,他故意又加了一句:“找我是没用,不过我看沈郭副书记蛮器重沈容的,如果有她说情,加上她这个事主都不介意了,兴许你妈能早点放出来。”
说完,他拉着他妈就走了,在过道处碰到杨红这个表嫂时连声招呼都没打。
杨红难过地低下了头,抓住衣摆,瘦弱的脸上一片苍白。不光柯兴言母子看不上她,就连柯家的亲戚也看不上她。
结婚那天,她就知道柯兴言在乡下结过婚还有个儿子,那时候她就很难过,甚至有一瞬的冲动不结这个婚。
可不结婚她能去哪儿?工厂里的职工宿舍非常紧俏,很多老资历的都没排上,目前她肯定没份儿,家里的财产房子都是两个弟弟的。
弟弟们长大了,要结婚了,家里就两间屋子,住不开,她不嫁人,怎么给弟弟们腾房子结婚?如果错过了适婚年龄,以后弟弟们讨不上媳妇,打光棍怎么办?
所以这个婚,她必须结。
结了婚,怀了孕,本以为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了,可她又生了个极不受公婆和丈夫待见的女儿。
而现在丈夫的前妻却考上了大学,有了风风光光的未来。不管是丈夫因为各种不甘而惦记着前妻,还是自尊备受打击,一蹶不振,很显然,未来一段日子,家里都不会太平。
一旦有了气,这些人能将火气发到哪儿?还不是她们母女的身上。
想到这里,杨红的神色又黯淡了一些。她只是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咋就这么难呢?
叹了口气,她踏上了台阶,刚走到二楼的走廊上,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女儿猛烈的哭声,其中还夹杂着柯兴言的怒吼:“哭哭哭,一天到晚都只知道哭,老子欠你的,生了你这个小讨债鬼!”
几个月大的婴儿,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不能照顾自己,肚子饿了,拉了大小便,可不是就只能用哭来提醒大人?
杨红不理会柯兴言的谩骂,推开门,直接往卧室里走过去,抱起女儿,先帮她把裤子和尿布换了,然后利索地倒了半壶架在煤炉子上的热水,冲了点冷水,给女儿把屁股洗干净,换上了干燥的衣服之后,又赶紧去煮米糊。早上就只吃了点米糊,这都过去一上午了,孩子肯定是饿了,所以才会哭个不停。
柯兴言见她回来,连话都没说一句,就顾着那小赔钱货去了,心头不爽,坐在那儿,大爷似地喊道:“我饿了!”
“饭一会儿就好。”逆来顺受的杨红回了一句。
柯兴言看着她死气沉沉的背影,嫌恶地撇了撇嘴,这个女人才二十几岁,却已经活得像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了,一点活力都没有。刚结婚那会儿还好,两人还能说几句话,自从孩子出生后,她越发没有情趣了。
柯兴言只顾着抱怨杨红没情趣,不知道讨好他这个丈夫。但他忘了,杨红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还要做家务,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承受他们一家三口的责备和迁怒,她还能有心思和力气跟他小意温存才怪了。
简单地吃过了午饭后,柯兴言对杨红说:“你下午请个假,去派出所那边问问,妈究竟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