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皆修养身心之要,用人行政之源也。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讲筵。惟君德成就而后辅弼得人,辅弼得人而后天下可治……”
“喂!喂!”
成文武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见成继先双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对他喊。
“喂!”成继先拿起自己桌上的纸卷晃了晃,“你可答完了么?”
成文武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试卷。
“夫为师者,授课以信,为徒者,求学以诚,”远处,老夫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忽地一转,变做了大喝,“我何曾许你们私下问答?都不必再答了!”
他从袖中摸出醒木,在自己的讲桌上一记重击,大步上前从两个学生面前扯过试卷,目光咄咄逼人。成继先吓得把脑袋缩在长袍的立领里,只露出忽闪的两只眼睛,等到老夫子回转身去,才极快地一吐舌头,比了个鬼脸。老夫子大步回到自己的桌边坐下,展开试卷,气度沉稳凝重,威严无比。他嘴角微微下撇,捋着几绺细须瞥了瞥第一张卷子,绷紧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还算有心,尤其‘稽之圣贤,讲之师友,察之事物,验之身心,以究析其精微之极至’一句,有几分先贤的遗韵,太子殿下这几日读书算得上用心,不枉圣上的期待。这张卷子,可题作甲等中上。”
他又抖开下面一张卷子,才看了一眼,细须就急剧地抖动起来,两只眯缝起来的老眼瞪得滚圆,简直要喷出火来。
“喂!”成继先看着夫子发作前的惊人表现,压着声音对成文武大喊,“你不是一个字都没写吧?”
“这……这这,这简直欺人太甚了!哪里还有我一分半点的师道尊严?”老夫子哆嗦了一阵子,终于大喝出声,抓起卷子奋力一把扔出。
一张薄纸扔不远,半空中舒展开来飘落在地上,成继先满是好奇地探了脑袋去看,不知是什么能把古板重礼的夫子气成这样。
那是墨笔稀稀疏疏勾勒的一幅画,画的竟然是一个深衣长袖的垂髫少女。
成继先吐了吐舌头,在他看来,这实在只能算是信笔的涂鸦。
老夫子重重地坐回椅子里,整了整神情,直直地看着前方,瞥也不瞥成文武一眼,“在下才疏学浅,蒙圣上重托教授太子殿下和诸位公子的文字,自己知道惭愧。成小侯爷屡屡不听教诲,自行其是,想必是临江侯爷的爱儿,学问非同一般,看不上我这种酸腐的儒生。乡里一个教书匠尚且知道知难而退,在下不辞馆,真的有愧于临江侯了。”
他起身遥遥对着成文武大袖一挥,“不敢高就,告辞了!”
他说完,便掉头大踏步地离去。
成文武看着老夫子怒冲冲离去的背影,只是冷笑了一声,浑不理会周围伴读们的惊讶目光。成继先这时已经轻轻跳了起来,跟过去一直看着老夫子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德谋(成文武的字)佩服佩服!你胆子可真是够大!”成继先蹦着回来,对成文武竖起拇指,“这个老家伙,脾气好比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换了我可不敢乱来。他这一准儿是去父皇那里告状去了。”
“那又怎么样?”成文武无所谓地看着他,“他还能怎么样?”
“是啊!不管他不管他!来来!趁着外边儿天气好,咱们出去透透风!”太子说着,又变得兴奋起来。
看着太子手舞足蹈的样子,安琪母女相视一笑。
夜深了,皇宫里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最西边的偏殿里,还点着灯烛,窗纸上映着三五个人影,隐约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一个人在摇头叹息,“这些世家子弟,有几个肯用心读书的。对牛弹琴,真是对牛弹琴!”
“这文章大道,是要说给有灵性的学生听的,这些纨绔之辈,怕是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学到真髓。若不是圣上下了旨意,我是死也不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有人气哼哼地拍了桌子。
“鲁公稍安毋躁,稍安毋躁,”又有一个温雅的声音劝慰,“我等为帝朝尽忠,只求心安罢了,犯不着和这些不成器的孩子生气。”
“今日我觐见圣上,言明成文武之不肖,可圣上还是要他跟太子同食同宿,半点不得有差别。我是真没多少耐心花在那孩子身上。只是担心误了太子学业,我可是千古罪人,如何去见我们鲁氏历代的祖先?”
那个温雅的声音笑了笑,“他学不学得会文章,是他自己的悟性,鲁公教太子读书就是了,至于其他的,大可不必费此心力。”
“朱公说得是!不过倒是要提防那个成文武,怕是这个小子教坏了太子。圣上如今很是宠信临江侯,可要防他一家恃宠骄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