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
大雨从窗间洒落,有清冷而萧疏的意味,几个焦雷堪堪自屋顶上滚过去,轰得人的耳朵“嗡嗡”乱响,头晕目眩不已。
梦中,元婉蓁坐在梨树下悲泣不已,如被雨水种种拍打的花朵,低下了细弱的茎,她回眸呼救,【珺衍···救我···救我···】
慕容策浑噩地摇头,只见慕容之手中长剑刺入她的心口,霎那间鲜血淋漓···
“蓁儿!”
时隔半年,慕容策终于睁开了眸子,几乎是同时,他的鲜血从喉头涌出,喷在盈苏碧色莲花的衣衫上,盈苏一迭声惊呼道::“珺衍···你怎么了!”
慕容策的眼神如痴如狂,恍恍惚惚:“蓁儿···蓁儿···”
“蓁儿很好,你不必担心。”盈苏握紧他的手,眼中沁出热泪来。
慕容策瞳仁的神气渐渐聚集,脸苍白得如一张薄薄的纸,神思仍在飘忽:“盈苏是你,我活着吗?这是哪儿?!”
盈苏半跪在榻前,柔声道:“你还活着,我们在南阳郡。”
慕容策嘘一口气,迷茫道:“蓁儿日日都给我说,要我救她,我在王府里总是走不出来,我以为自己熬不过来的···”
盈苏闻言,泪一颗颗滴下来:“你已经昏睡了半年,别再说话了,我让曲大夫来给你瞧瞧···”
“半年?”慕容策一时愣住,旋即他惊睁地双眸直迫向盈苏:“蓁儿在哪?!她在哪里?!”
盈苏心中震动不已,也心酸至极:“蓁儿在秦国,前几日煊绍去过,蓁儿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他欣慰而稀薄的笑意如一层迷雾,仿佛在说浮生恍若一梦般,他孱弱地想起身,手臂抖索的举不起来,盈苏扶他靠在自己身上,只听他说:“给我药,我要喝药···”
“今早就给你喂过了。”盈苏轻柔地声色在他耳边,他似在点头,有温热的液体自他下颌滑落,一滴,又一滴,缓缓坠在她的手腕上,“我要快点好起来,蓁儿还在等我,我要接她回···”
盈苏眉心剧烈一颤,酸涩的眼泪默默落下:“好,我去唤了曲大夫来。”
半月的调理,慕容策的身子虽然恢复了许多,但仍不能下床,这日傍晚过去不久,盈苏熬了糯烂的参片鸡汁粥给他端来,慕容策吃了半碗,垂着脸忽而问道:“像是没听见你咳嗽了。”
盈苏盈盈微笑起:“被大哥刚接来南阳郡,就让曲大夫瞧了,喝了将近三月的药,还真得好了。”
“日后要好生感谢曲大夫才是。”慕容策微微一笑,盈苏温静地点点头,他怜惜地望住她,又道:“虽好了,但还是要多注意些。”
盈苏的笑里含了薄薄的喜悦:“我会小心养着。”
夜深,他们头并着头同枕而眠。慕容策的头发抵着她的青丝,彼此交缠,仿佛是结发一般亲密,却是背对着背,怀着各自不可言说的心事,不能入眠。
月光似水,夜幽幽,盈苏轻轻为他掖紧衾被,又更紧地裹住自己,紧紧闭上了眼睛。只期望在梦境中,彼此都有一处光明温暖的境地可栖,来安慰现实不可触摸的冰凉。
一一一
秦国,温沫宫。
春光初绽,如一幅锦绣画卷,初初绽放华彩,元婉蓁在这朝阳花影里清闲转悠,琉璃将剥好的枇杷端来放在石桌子上。
“娘娘,快过来歇歇。”
她边说边扶着元婉蓁在石凳上坐下,笑道:“这是新摘的枇杷,刚抬进宫陛下就先让内侍送来最大最甜的给娘娘,说是吃了可以润嗓。”
元婉蓁捻起一颗吃下去,笑道:“很鲜,果香味也浓。”
“娘娘喜欢就多吃些。”琉璃笑得开心,元婉蓁却是沉默片刻,嘴角微微一掀:“这几日夜里,清河公主又犯病了,闹得可比上回更厉害了些。”
“奴婢就说要给陛下知一声,总这样吵,娘娘怎么睡得好!”琉璃瘪一瘪嘴,元婉蓁轻笑一声,道:“陛下不留在温沫宫她便闹,陛下在的时候何时听见她闹过?”
琉璃皱了皱眉头,喏声道:“若不让陛下知道,奴婢怕她真闹出什么事来。”
她凝神思索,清河若真要闹她,也不会对她说那番话,只能证明要闹事的绝不是清河,那么,是谁呢?玫妃,卉妃,她们其中那一位呢?
不管是谁,不管怎么闹,最终的目地是想让自己失去苻啸的宠爱。
她轻轻叹息一声,忽而忆起十四岁那年,父亲曾给她寻来的一门亲事,是远方叔伯的二子柯孜锡,她与柯孜锡见过一次,可是她,却瞧不上他。
那时虽然林凤兰母女有小小刁难,但还是顾忌着父亲,她也算是娇养在深闺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父亲当时就有些生气,问她究竟想嫁何人为妻,想到这,元婉蓁不由低头自嘲一笑,记得当时自己豪言壮语道:这辈子,绝不做凡人妻!
父亲听后,无奈摇一摇头,只觉可笑至极。
因为她不愿,这门亲事也不了了之,可不过才一年时日,她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才明白自己早已身处危机之中,于是开始学会耐下性子,学会面对与林凤兰母女之间的争斗。
可尔虞我诈,叫她心力交瘁,越来越想逃离这样的日子,但老天或许是听见了当年的那份豪言壮语,从此,夺取了她所有的安宁。
前尘如烟散去,后尘接扑而来,个个都不是凡人。
如今想来,若那时,那时嫁给了柯孜锡,虽然只是平庸的男子,哪怕有妻妾争宠,但小小府邸之内,日子也会平淡许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