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心里其实已隐隐猜到起火的是哪里,又为何会忽然起火了,可她才失去了心爱的小女儿,实在承受不起再失去另一个至亲了,所以下意识不敢去深想,仍抱着侥幸的希望。
可惜丫头婆子们很快让她侥幸的希望也破碎了,“看样子是西跨院失火了,林妈妈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起火呢?火势不会蔓延到正院来吧?太太,我们该怎么办,您快拿主意啊……”
张氏就闭上了眼睛。
牙齿却重重咬住了舌尖,直至剧烈的疼痛让她全部的神智都变得清明起来后,她才睁开眼睛,冷声吩咐丫头婆子们:“去看看院门是不是还锁着,找一找有没有梯子之类?”
丫头婆子们正慌得无头苍蝇似的,闻言似是有了主心骨,忙都各处查看去了。
可惜结果都是坏的,“院门还锁着,也没有梯子之类,连靠墙的树木都没有任何一处可以借力的,太太,我们该怎么办?要是不能去救火,火势指不定很快就真要蔓延过来了……”
张氏冷冷打断了她们,“我保证火势不会蔓延过来,也保证你们都不会死,所以都不许再哭再叫了!但这两日家里发生的事,哪些能说,哪些只能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你们心里应当也都明白吧?”
顿了顿,“我索性与你们说明白了,四小姐是因为老太爷老太太仗着长辈的身份,对我百般欺凌羞辱,老爷也助纣为虐,令我气愤难当,双方因此争执不下,才会被老爷于混乱中误杀了的。误杀了四小姐后,老爷不但不悔痛愧疚,还把我和哥儿关押了起来,怕我回娘家去求助,或是报官,令他功名名声都受损,之后的事你们便通通都不知道了,记住了吗?要是谁记不住,我能保证你们不会被烧死,却不能保证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会换别的什么死法儿死了!”
她最亲最近的奶娘为了她和她儿子能继续活下去,还不至名声受损,如此用心良苦,甚至连自己的命都赔上了,她还有什么理由再沉浸在丧女之痛里,消极绝望的任事态发展,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是生是死都不在乎?
那她岂不是太对不起林妈妈了吗?
她惟有好好活下去,好好把儿子抚养长大,还要出人头地,林妈妈做的一切也才算没有枉做,她也才算没有枉死!
如今与张氏一道被困在正院的,都算是她的心腹,哪一个不是伶俐人?
一听她的话,再想到今晚这火着实起得蹊跷,心里都已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关键她们都是奴婢,不但卖身契在张氏手里,连带一家人的生死生计也都捏在张氏手里,谁敢违抗她的命令?
忙都纷纷应道:“我们都记住太太的话了,不该说的话,绝对一个字都不会说,太太只管放心。”
张氏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定定看向了火光所在的方向,就见火光已冲得更高了。
自然,里面的人也休想再有活路。
林妈妈办事她是知道的,光点火怎么够,势必还有其他动作,定要给整件事加上双重保险,确保万无一失,才能安心的……张氏心里的畅快终于在这一刻占了上风,压下了仍未减少分毫的丧女之痛和即将失去林妈妈的痛苦。
但那畅快只持续了片刻,便又被痛苦所取代了。
林妈妈服侍了她一辈子,对她忠心耿耿,呵护备至,名为奶娘,实则说是亲娘也差不多了,这世上都再找不到比她对她更好的人;甚至她的儿女们,小时对她满心依赖时还罢了,待大了后,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小家,待她势必都会及不上林妈妈。
就更不必说她那个薄情寡义的大哥了,哪怕他自己也已后院起火,亦不该枉顾他们母子的死活,好歹也见一见林妈妈,好歹明日真来一趟施家啊,那林妈妈何至于铤而走险,赔上自己的命也要先烧死了施家人?
张氏与林妈妈主仆这么多年,有多默契自不必说,纵之前因沉浸在痛苦里,没察觉到异常,如今也已什么都明白了。
自然就更恨常宁伯薄情寡义了。
当初强占她时,话说得是何等的动听?素日挂在嘴边的‘心肝宝贝儿’如今看来,也都是假的,连林妈妈待她的心十中之一都及不上,——怎么此番死的就不是他,偏要是林妈妈啊!
林妈妈在冲天的火光里听得正院先是乱叫了一阵‘走水了,走水了——’,但很快便归于了平静,便知道张氏已什么都明白,继而做了安排,且已经想通了,会好好活下去,好好抚养施迁长大了。
心里悬的最后一块大石才算是落了地,继续一脸冷漠的看起面前的火光来。
终于里面隐隐传出了惨叫来:“救命啊,救命啊——”
“肯定是那个贱人指使那个老刁奴干的,我饶不了她们!”
“贱人,我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林妈妈无声冷笑,叫吧,看叫破了喉咙,会不会有人来救你们!
相反你们叫得越惨,我心里就越高兴,也越解气,我可怜的姐儿也才算没有白死,她才那么小,便死得那么惨,你们都该为她偿命……
念头才刚闪过,林妈妈忽然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直接栽到了地上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一个东厂缇骑这才收回手刀,低声问同伴,“应该差不多了吧?”
他的同伴之一竖耳一听,随即咝声道:“还有力气叫,估计还要等一会儿,等都没力气叫了,我们再进去吧。进去后记得先找小的,再找那个斯文些的中年人,旁的就都不必管了。”
“还是现在就进去吧,省得小的不小心死了。杜公公可说了,小的一定要活着,毫发无伤最好,不然回头督主降下罪来,你们有几个脑袋来砍的?”
“行行行,那就现在进去吧……你别把水泼完了,好歹给我留点儿啊,我可不想当烤乳猪……”
“就你这样的,还烤乳猪呢,你充其量也就是一只烤瘦猴儿……”
东厂缇骑们小声说着话儿,准备救人时,施兰如也正在听雨轩里犹豫再四,不知道要不要去西跨院救人的好。
她又不是傻子,如何不明白西跨院的火起得蹊跷?
事实上,晚间林妈妈给他们准备了那么一桌丰盛的菜肴时,她已经觉得有问题了。
亏得施家所有人都厌恶她,之前是因厌恶金氏恨屋及乌,如今却是因为张氏对她很不错,又是让她一个人住听雨轩,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又是给她延请师父,教她这样教她那样的……相形之下,不但施家其他人,连施延昌的日子近来都及不上她了,叫他们岂能不恨她的?
以致菜肴到了后,施老太太压根儿没让施兰如上桌,随便捡了两个菜,便让她‘滚出去,自己找地儿吃去,没的白让我们看了你心烦!’。
所以施兰如不但没吃林妈妈精心准备的加了料的菜,还趁林妈妈不注意时,偷偷回了听雨轩去。
横竖她跟前儿如今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到哪里都是自己一个人,只要稍稍注意些,轻易还是不会被发现的。
施兰如虽不知道林妈妈要做什么,但趋吉避凶的本能还是让她觉着,如今不论是正院,还是西跨院,她都是离得越远越好。
也亏得她存在感实在不强,林妈妈精神高度紧张之下,竟没发现她什么时候出了西跨院。
等到西跨院起了火,满天的火光映得施兰如只敢点了一盏最微弱的小灯,因此屋里暗得只比伸手不见五指好一丝丝的卧室也明亮起来后,施兰如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到底逃过了怎样的一劫。
心里有多庆幸有多后怕,自不必说,上下牙关一直咯咯作响,浑身也是颤抖得有如秋风里的落叶一般,根本停不下来。
但除了庆幸后怕,更多还是害怕,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又会如何收场;亦不知道她要不要去西跨院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