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2 / 2)

看大家吃得都很舒服,叶蝉就让周志才去赏了厨子。不一刻周志才折回来,笑说大厨房很少得这样的赏,掌事的张喜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

叶蝉哭笑不得,暗暗决定等元显元晋再大一点,对“论功行赏”这词大致有数之后,就慢慢教他们打赏下人。

大厨房那帮人也不容易,要不是过得落寞,他们先前估计也不会那么来事儿。

对叶蝉和谢迟而言,是犯不着为了照顾大厨房就委屈自己不吃小厨房的菜。可元显元晋既然住在前院吃着大厨房备的东西,做得好确实是应该赏一赏的。他们和目下拿着月例各自过自己的日子的姨娘又不同,姨娘们在旁人面前是主子,在她和谢迟面前就要矮一头,但孩子们不论是谁都得承认,他们是府里的小主人。

目下又升了王府,有些事是该慢慢教他们了。

——叶蝉将此事也放在了心上,打算等谢迟回来,跟侧妃的问题一起拿出来跟他商量。

宫里,皇帝按时按点地服了药,但到晚上时又有点低烧了起来。谢迟心里着急,就追问了太医几句,太医倒很冷静,告诉他说病情偶尔反复是正常的。

皇帝搁下书笑话他:“不必这么紧张,你自己发烧时没有反复吗?”

“……”谢迟一想,自己退烧也确实是难免反复的,顿时有点窘迫,低着头走回皇帝跟前坐下。

却听皇帝又继续说:“你还年轻,朕老了,治病更不能跟你们年轻人比。”

“……陛下。”谢迟心里一酸,哑笑道,“陛下别这么说,您目下正……”

正什么呢?正值壮年?那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迟想说点好听的却尴尬地卡了壳,皇帝好笑地看了他一会儿,嗤地笑出声:“行了,不用你哄朕。去,让傅茂川上宵夜来,你陪朕一起用一些。”

“好。”谢迟一应,起身便往殿门口走。候在寝殿外的傅茂川其实已经听见了,见他过来拱了拱手就往外去,差了脚力快的小宦官直奔御膳房。

不过片刻,宵夜就端了进来,总共八道。宫人搬来了榻桌,直接在榻桌上布了膳。

本朝的御膳房名义上归尚食局管,但其实单独设在紫宸殿后。平日不太备膳,只负责皇帝的点心和宵夜,另外就是皇帝若一时兴起想要叫膳便归御膳房管。

是以御膳房备出的菜肴更贴近皇帝的口味。谢迟以前虽在宫中用过膳,但吃的都是尚食局备的,吃御膳房的宵夜还是头一回。他舀起一个鲜肉小馄饨一尝,微皱了眉。

然后他抬眸看了看,见皇帝也在吃馄饨,倒是如常的神色,便又夹了片豆腐饼尝了尝。

这豆腐饼府里也做过,用的是面粉、豆腐、青菜碎、萝卜碎、鲜虾碎、鸡蛋拌在一起,做成小圆饼,然后烙至金黄。做法简单,但凡能掌握好火候,口味上的差别理应不会太大。可饶是这样,谢迟还是稍稍一嚼就不禁又蹙了下眉头。

这回刚好被皇帝瞧见,皇帝打量了他两眼,道:“不合口?那让他们再给你上些别的。”

“……没有。”谢迟略有迟疑,想了想,还是道,“臣想劝陛下件事。”

皇帝点头:“你但说无妨。”

“陛下您看日后能不能……让御膳房把菜做淡一些?少吃些盐。”

皇帝摇头笑道:“朕吃东西味道一直重些,你吃不惯就让他们另上。”

“……臣听说盐吃多了对身体无益。”谢迟继续说了下去。

正要再吃一个馄饨的皇帝怔然一抬眼,只见他心虚地避开了目光,但话还是没停:“陛下不为别的,单为少些病痛,也少吃些吧。”

他说完后殿里静了一阵,皇帝信手丢下了筷子。

筷子在榻桌上磕得一响,谢迟接着听到一句带着三分愠意的:“你倒管得宽。”

谢迟心头一慌,忙要谢罪,皇帝却先叫了人来:“傅茂川。”

傅茂川赶忙入殿,皇帝皱眉睇着谢迟:“去让御膳房重新备宵夜,下两碗面就行了,少放盐,不用按着朕的口味做。”

“?”傅茂川差点把眼珠子砸地上。

御前的人,谁不知道陛下吃得特别咸啊,但不是一直没人能劝住吗?就连御医的话,陛下也听听则罢啊。

傅茂川心情复杂地赶紧溜出殿传话去了,皇帝一哂,揶揄道:“他们都说让朕为了江山保重身体,朕就不爱听那些——为了江山,朕还不能吃点合口的东西了?”

随即话锋一转:“但要说为了少些病痛,那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是啊,陛下千万保重身子。”谢迟赶紧趁热打铁,这话说完,才猛地意识到陛下的话中有一种别样的酸楚。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坐拥着江山,旁人自然都拿爱江山说事,拿江山规劝他。

日子长了,只怕换做是谁都要不舒服一阵,觉得难道没有江山我就不配听几句关心了么?然后日子再长一些,大概就又会适应下来,不知不觉也就这么过了。

皇帝心下则在想另一档事。

很多年前,皇长子谢迎十三四岁的时候,也曾在类似的小事上跟他叫板。

那时候他还年轻,吃菜还没有这么咸,也不常生病,但他常为了多批几本奏章在晚上喝浓茶提神,谢迎为此大感担忧。

不过谢迎是他的亲儿子,在他面前不像谢迟有这么多顾虑,屡劝不成之后,就在紫宸殿里摔了他的茶盏,还扯着嗓子吼他:“父皇天天这样,只顾着江山,不顾自己的命了吗!”

满殿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地,他板着脸看了谢迎半晌,谢迎咬着牙始终没退让更没谢罪,最后哼地一声转身走了。

后来谢迎因为御前失仪的问题,被皇后罚在长秋宫里跪了一刻。

他呢?他此后的十多年里,没再喝过一口浓茶。

那时候真好,阿迎在,皇后也在。就连谢远都还没有那么顽劣,只是个有点过于调皮的孩子而已。

那时候唯一让他痛心的事,只是三子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当时他觉得那是彻骨之痛,但对如今而言,那好像已不值一提。

一桌之隔的地方,谢迟发觉皇帝忽而陷入沉默就没再吭声,静了片刻,却听皇帝突然长声哀叹。

如此突然的沉默、突然的叹息,显然是想到了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