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怔然,和皇帝尴尬地对视了一下,道,“臣说完了。”
皇帝哈地笑了声,摆了摆手:“你啊,有见地了,但还是年轻。罢了,近来你也辛苦,回家歇一歇吧,等过几天……月末的时候,进来跟朕下盘棋。”
言外之意,是让他这几天先别出门,好好在家待着,避一避风头。
谢迟于是出宫之后就先向顾玉山告了假,顾玉山听他说完就点了头:“我料到了,你去吧。”
谢迟便回府歇着去了。正好二月十六是元显的七岁生辰,二月二十七又是元明的四岁生辰。谢迟心无旁骛地在府里给两个孩子贺了生,元明生辰当天晚上,傅茂川竟亲自来了,抑扬顿挫地给他说了一遍朝中进来的动静。
想也知道是奉旨来的。
傅茂川说,陛下几日前,先在早朝上盛赞了他,说他这差事办得好,合理地调运了周围几郡县的粮食救了城外的灾民,后续报上来的所需款项也都有理有据,治灾有功!
对于外头死了几万人的事,皇帝没多提,朝臣也不是傻子,朝野内外的口径旋即随之转变。人们逐渐开始议论,说敏郡王不开城门并非不愿救人,而是当时粮食已在路上,没有让灾民入城的必要,反正入城之后也没地方安置他们。
然后,在今日早朝上,陛下又夸赞了谢逯一番,说谢逯菩萨心肠,虽然因为力量十分有限没施几天的粥,但这份善举也值得称道。
再然后,
——“陛下封六世子做了善郡王。”
“善郡王?!”谢迟当时就在书房里惊呆了,三日之后,他奉旨入宫和皇帝下棋时,心服口服,“还是陛下的办法好……”
治灾的事了了,皇帝近来心情都不错。被他一夸,配合地显出了点得意,调侃道:“姜还是老的辣吧?”
谢迟闷笑:“是是是,这法子臣先前真是一点也没想到。”
按照本朝的规矩,世子虽然要经正经册封才作数,但不算个正经的爵位,因为除却这个称呼以外,世子册封之后几乎也没什么好处,连俸禄都还和普通的王府公子一样。
而郡王,则是个实打实的爵位。
所以,皇帝那道旨意一下,表面看上去无疑是赐了谢逯一份恩赏,是在抬举他,是群臣都要为他道贺的事。
但实际上呢?谢逯原本可是亲王府的世子。六王一没,他就能承继亲王的爵位,亲王可比郡王尊贵一大截。
皇帝这一手,明抬暗贬。
再往后想想,谢逯不做世子了,六王就只能立别的儿子当世子。那待得六王百年,谢逯就得向他某一个承继了父爵的兄弟见礼,一定憋屈得很。
谢迟心里把这些品了好几遍,然后暗自啧嘴,心说陛下您可太阴了。
皇帝从他面上看出那份揶揄,拣了颗棋子想要丢他。一名小宦官却在此时进了殿,揖道:“陛下,善郡王来谢恩,正在殿外候着。”
……这就很尴尬。
谢迟忙道:“臣避一避。”
皇帝嗤笑:“朕赐了爵,他自然该来谢恩。你虚什么,坐着。”
很快,谢逯便进了殿,抬眼看到谢迟的一瞬间,他眼里的愤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但圣驾在前,谢逯自知发作不得,只得先依礼叩谢。谢迟侧过身避开他的礼,皇帝则笑了一笑:“起来吧。”
“谢陛下。”谢逯憋屈地站起身,死死盯着地面,生怕自己抬眸就看到谢迟耀武扬威的神色。
皇帝对他的情绪仿若未见,只如同随意地道:“听闻你父王近几日身子不大好?”
“……是。”谢逯应得声音发虚。
父王近几日身子不大好,是被他的事给气的。他得封郡王那天,父王知道他这是触怒了圣颜,夺位再无希望,一下就气昏了过去。
他当时后悔已极,想要上疏谢罪,但斟酌了一夜,又不敢。
陛下赐他爵位,至少明面上是在赏他赞他。他此时谢罪,便是又一次的忤逆圣意。
于是,谢逯只得硬着头皮过来谢恩,同时心里一再地祈祷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却果然是:“百善孝为先,你回去安心侍疾,朝中的事,你放心。”
谢逯猝然抬头:“陛下……”但是他又说不出什么。
殿中短暂而微妙地静了那么一个弹指的工夫,谢逯紧咬着后牙,施礼告退。
顺郡王府中,谢连在月上柳梢之时,悠悠地在书房外的回廊下小酌了一杯美酒。
近来得宠的侧妃寻来时,恰好看到他怡然自得的样子,便抿笑道:“殿下今儿个心情好?”
谢连笑了两声:“少了个劲敌,自然心情好。”
那侧妃想到今天刚听说的善郡王被打发回去侍疾的事,不觉一讶:“殿下是说善郡王?可殿下近来不是与善郡王交好?”
谢连笑而不言。
储位之争里,哪有那么多交好?
他提议说去向灾民施粥来博贤名时,打的便是谢逯可能会因此触怒圣颜的算盘。当然,他当时想得更好一些,思量的是谢逯必会因此而败,谢迟也会因为民间骂声太大而不得不就此避开,到时他便可坐收渔利。
他没料到民间会突然出了个话本,好巧不巧地救了谢迟。不过也无妨,除去了谢逯,他也是只赚不亏。
而且数算起来,谢逯这个陛下的亲侄子,可比谢迟的威胁要大多了。在他眼里,谢迟单凭那个出身也成不了大气候,陛下要立他,可不是件易事。
再说,谢迟这回再怎么撞了大运,也还是脏了名声。那话本虽然名气大,但也不是人人都看过,现下依旧觉得这位敏郡王生性凉薄的,也大有人在。
如此看来,接下来他与谢迟的一争间,他已经占尽了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