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2 / 2)

安氏不叫人来提醒一声的话,霜娘根本没想起来她还需要和周连营回贺家一趟。

她对贺家没有任何归属感,从离开的那一刻起,贺家那些人对她而言就等同于陌路人了,她想起他们,心头只有一片漠然——而所以还会想起,也只是因为逢着年节时需尽的礼节实在省不掉,必得走一走礼。不过这走礼于她就是单纯的送礼,礼到人不到的那种,包括每年的大年初二,习俗里出嫁女的归宁日,她都没有回去贺家过。

她是孀妇,在众人的印象里,日子就是该过得冷清寂寞,和外界来往越少才越显得贞静,不和娘家有牵扯什么的,在别人眼里也并不显得多么奇怪,没人就此有多话。

对霜娘来说,能从此江湖不见算是最好的结局,但这有点奢望,因为她能做主不回贺家,却控制不了贺家的人不来找她。

比如说胡姨娘。

那回贺老爷娶妻的事之后,胡姨娘断断续续又来找过她几回,都为着同一件事,雪娘的婚事。这便宜妹子年纪渐渐长成,虽则离出嫁还早些,但择婿的事差不多该提上日程了。依胡姨娘的意思,那是要挑个金龟婿的,然而以贺家家世,这金龟婿从哪里来,就只能着落在霜娘身上了。

胡姨娘第二回来,刚提起这件事时,因多年欺压霜娘惯了,还没吃着第一回灰头土脸败退的教训,对霜娘面团的印象一时改不掉,话里就想不起要藏掖着婉转一点,没说几句,就把卖霜娘来冲喜还有为着给雪娘铺路的意思给暴露了。

霜娘听出来这个话音的时候,真的诧异极了。

因为当时出门太急,她是真不知道胡姨娘还有这个“深谋远虑”。她只以为那两个人是利欲熏心把她卖了,谁想到人家所计长远,还把她当天梯使了,打算着叫雪娘踩在她身上,寻个捷径好登天。

——呸,摔不死你们!

胡姨娘话还说得很硬气,话里话外都是,贺老爷作为长辈,霜娘不好管他的婚事也就罢了,妹子的婚事还不能管一管吗?

“你就这么一个姊妹,一个爹生的,就是我有什么得罪了姑奶奶的地方,你这妹子这么点年纪,总没什么错。这手足之情姑奶奶要都不肯看顾,为人也太无情了吧?”

又说:“你妹妹嫁得好了,与你也有好处不是。你没个男人撑腰,日子再怎么,总有艰难的时候,你妹子要寻个贵婿,你们互相看顾,你多少也有个帮手了。”

霜娘等闲不愿意和人使阴的,不是她额外圣母,而是性情使然,阴招就不是她做人风格,她干着别扭。

但这回实在被激怒了,以至于她怒极反笑:“我仔细想了,姨娘说的有道理。只是这合适的公侯公子哪里能立刻就寻摸出来?姨娘和妹妹回去等着罢,我慢慢打听着看。”

胡姨娘欢欢喜喜地道:“那我就等着姑奶奶的消息了。”

领着雪娘轻快地走了,霜娘望着两人背影冷笑:等消息?慢慢等着吧!

她转眼就把这事抛脑后去了,一星半点都没操心。胡姨娘再来,她只管说打听着呢,胡姨娘要是急了催她,霜娘总能扯出理由来敷衍。

这回说身上有孝,去不得人家做客,不能自己打听,只能辗转托人问,自然是慢;下回说已经托了长嫂梅氏,只是梅氏管家事忙,不好催她;下下回说大嫂的圈子里没有合适人选,又转托了三嫂;再下回说三嫂倒是给了回话,只是好几个都嫌雪娘出身太低,人家根本不肯考虑,只有一个松了口,却是生得貌如钟馗。

霜娘就问雪娘:“你愿意吗?你要愿意,我就请三嫂帮忙安排着相看一下,只是我觉得妹妹这品格,总该配个年貌相当的,那人丑的,能把小孩子吓哭了,妹妹跟了他实在有些委屈。”

胡姨娘倒有些心动——她来几回全是失望,好容易逮着一个,丑点就丑点,家世好啊。雪娘却不肯,她正是少女怀春时,觉得霜娘的话很有道理,以她的品貌,当然该配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钟馗是什么鬼?杀了她也不要!

母女两个当场就吵起来了,霜娘捧着茶,这边架点柴,那边拨点火,面上跟着无奈又着急,心底一片看戏的悠然。

最终还是胡姨娘让了步,雪娘咬死了话,就是不肯相看一面,胡姨娘总不能绑了她去。

只得请霜娘重新牵线,霜娘并不留难,一口应了,只是仍旧如同前话,说了她能耐有限,要慢慢再往后碰,此事急不来。

胡姨娘也没法,只好去了。她却还有点本事,再被霜娘使了两回拖刀计,得不到新回应后,居然把新任贺太太弄上门来了。

这位继母虽然比霜娘没大几岁,但和霜娘是正经的母女名分,比胡姨娘的分量自然是重多了。

两个人生疏地坐着,寒暄客套了几句,贺太太就说起雪娘的事来。霜娘无所谓地听着,这事没有任何人逼得了她,她打定主意拖着不管,贺老爷上门都没用。

但有点出乎霜娘意料的是,贺太太却并不是为催她来的。这位贺太太性子耿直,不会拐弯抹角的言辞机锋,直接就说了,她只是听了贺老爷的吩咐,所以不能不来这一趟。事实上霜娘已经出嫁,她作为那么晚才进门的继母,既干涉不着也不想干涉出嫁女的行事,这一趟来就是应付差事,霜娘到底想怎么做,都随便她自己。

这是个明白人。霜娘客客气气地和她坐了半个多时辰,还留了饭,然后一路把她送到了二门处,尽了十分礼数。

再之后,照旧拖着。拖到如今,霜娘掐指一算,雪娘已是十六岁了。

这一趟要是回去,她主动送上门,胡姨娘一定会着急上火地来堵着她问了,贺老爷也不会放过她。霜娘想起这个,心头不由烦闷起来。

那两个只管要好处,自己不要脸,也不会给她留脸。霜娘若是独自一个回去,倒没任何惧怕,丢脸就丢脸,大不了开撕,她丫头婆子一大堆,哪怕动起手来也不会输。

可问题是,她要和周连营一起回去。

这个脸一丢,就丢到他面前去了。周连营的家庭是这个样子——虽有不和谐音符,但大体是正常友爱的,她的家庭却是那个样子,提一提她都要脸红,简直是献丑。

霜娘呆坐了大半天,什么都没心思做,只是冥思苦想。该想个什么主意,才能把遮掩过去呢?

想来想去,天色渐昏,腰背都坐得酸痛了,只是无计可施。

因她额头撞了个包,安氏上午叫人来时,特地还多补了一句,叫她晚上不要再去请安了。这是长辈的慈爱关切,非要显殷勤不听倒不好,霜娘这时就没去。

到了晚饭时分,她在自己院里用了饭,没什么胃口,胡乱捡了几样菜,填个半饱就算完了。

霜娘这状态是打从安氏那边来人后开始的,春雨知道她是为着不想回娘家的事,不好劝,她也不如金盏会说话,就一直默默的。守着霜娘用完饭,她去耳房里烫了块新膏药来,轻声道:“奶奶,该换药了。”

霜娘由她按着额头,把旧的发散了药效的膏子揭了,正要贴上新的,她忽然福至心灵,一把拉住春雨的胳膊:“等等!”

春雨疑问地停了手。

霜娘忍不住露出笑容来,道:“不要这个,去给我换块大的来——哎,我和你一起去。”

就拉着春雨出门转去耳房,比划着告诉她,叫她另剪一块掌心大小的膏布来,不要什么花样,四四方方的就好。

春雨拿着小银剪,有点剪不下去:“奶奶,你要这么大的做什么呀?”伤处又没这么大,快能把额头贴满了,太丑了啊。

“先别管,等下和你说,你先给我弄下嘛。”

春雨无法,只好照她说的做了。一时剪好抹上药烫热,春雨为难地举着,打量着霜娘脸庞,只是贴不下手。

“快点,一会凉了,又要重烫。”

霜娘催着,抓了她的手到近前,自己把眼睛往上翻着,努力想找个合适的角度贴下去。春雨扭不过她,怕她看不见贴歪了更丑,只得替她贴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