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洒去切好的苗条上,而后伸手根根抖落开,接杏芳儿的话,“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事儿。邻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别的咱们且不管。”
第04章
横竖她们觉得蒋珂考不上,便是帮的这忙,都觉得十分不值一提。
从赵青梅的角度捋起来,就是邻里的孩子一时兴起胡闹起来要跳舞,做奶奶的在这事上惯着孩子,想要双舞蹈鞋这么个玩意儿哄自己孙女儿高兴,她作为邻里乡亲的,搭手帮这个小忙成全蒋奶奶做奶奶的这份心,是这么个事。
至于其他的,譬如说出份心出份力希望帮助蒋珂考进文工团,那没有。
蒋奶奶拄着拐杖回去后,也没有跟蒋珂说这个事情。她想着等赵青梅明儿把鞋送过来,搁到她手里,自有她高兴的,得比这会儿说了还高兴百倍。
四合院的大门是朱漆两扇门,时间有些久,历了不少风吹日晒,上头的漆皮都翘起了。蒋奶奶进院子往西屋去,跨了门槛进正屋坐去桌边上,隐约能闻着灶房里飘出的稀饭香,这么一嗅就觉肚子一瘪,饿了。
而蒋珂呢,烧好了稀饭,这会儿又躲屋里练功去了。
蒋奶奶伸着头往屋里看她,心想这丫头片刻功夫不耽搁这劲儿,兴许真能叫她考上文工团也未可知呢。不是有句老话说么,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蒋奶奶原先也没那心思管这事,不时还臊巴她两句。
不过这些日子看下来,蒋珂是任谁笑话任谁阻挠都不管用,她就认准了道儿一样,就是要跳舞,就是要练功。她也说了,“除非把我腰腿打折咯,否则谁都挡不住我。”
到了今儿,起初那股子劲头愣是一点没减。这大热的天儿,身上的褂子叫汗浇湿了大半,她不停不歇,连吭都不吭一声儿。
才刚烙饼那会儿,又听蒋卓说那长她志气的话,说非得穿上文工团那身军装显摆死笑话她的人。蒋奶奶心里这就起了心思,想着横竖拦不住蒋珂要干这事儿,那不如助她一助。
考不上那是预料之中,大伙儿笑话笑话也就过去了,左右不会掉块肉。假若她就运气好给考上了呢,那她蒋家这门楣可不就发光发亮了?
到时候蒋珂穿着军装在这院儿里胡同巷子里那么一走,长的都是她蒋家的脸面儿。
蒋奶奶在桌边坐着捏腿,这么想一气,自顾生笑。忽转头瞧见李佩雯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便冲里头练功的蒋珂出声,“可儿,盛饭吧,你妈下班回来了。”
蒋珂在屋里听到声音,便停了动作。她把腿从松木箱子上收下来,抬起胳膊擦擦额头脖颈的汗,擦罢了用手背敲两下写字台,叫正在写作业的蒋卓,“吃饭了。”
蒋奶奶不爱动,家里大小琐事都是李佩雯和蒋珂姐弟俩做。
蒋珂和蒋卓出了里间儿,一起去灶房里打稀饭拿烙饼。蒋卓先胳膊挎上篮子去了,留蒋珂站在灶边一下一下把稀饭打进饭盆里,打好了连饭勺一起端去正屋,放在八仙桌上。一家子吃饭的桌子又是张小桌,比八仙桌矮半截儿,搁在门里。
烙饼、稀饭、泡醋的咸菜疙瘩,就是蒋家这一晚的晚饭。
李佩雯伸手去八仙桌上的竹篮里拿烙饼,拿出一块来愣一下,放到桌上的时候才开口说:“好好的粮食糟践成这样,要是能把放在那些歪门邪道上的心思往正事上放,我也省心了。”
说罢了坐下身子,掰半块烙饼送去蒋奶奶手里,又掰小半块送去蒋卓手里。
蒋珂自个儿伸手拿了块掰剩下的小的,应她的话说:“多做两回就成了。”
李佩雯微微吸口气,咬一口烙饼吃一口咸菜疙瘩。泡醋泡得有些久了,咸味酸味都往舌尖上钻。想说什么,但看着蒋珂只是埋头吃饭,与她这个做母亲的明显不亲近,那到了舌尖儿上的话,转悠一圈又给咽了回去。
一顿饭吃下来没什么人说话,这一家四口在一块儿的气氛实在不怎么样。
蒋珂原本就是个外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生分不生分的,她都没太大所谓。饭吃完了收拾碗筷,拿去院子里洗干净,再端回灶房里摆好,而后便又回屋里找合适的地方开始练功。
李佩雯看着她练功就有气,也不藏着掖着,明晃晃就挂脸上。
蒋珂自然瞧得出来,腿压去箱子上压了两下,就乖乖收了下来。她也不说什么,怕惹李佩雯不痛快。她是个一人养一家四口人的寡妇,心里苦着呢。
蒋珂收了腿,便出去院儿里打水,一桶一桶打上来,用盆端着往灶房的锅里倒。倒了大半,然后去灶后生起火来烧热水。
李佩雯看她乖乖去做事也就没说什么,自个儿便在屋里看着蒋卓写作业。屋里的灯是十瓦的,光线昏黄,细小的角落根本照不进去。
李佩雯坐在写字台后的床上看了蒋卓一气,便伸手拿了床头放着的做了一半儿的针线起来接着做。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嘴里就絮叨起来,说:“你姐是个不省心的,说了不听,成日天疯疯癫癫,你别学她,好好念书工作,养家糊口才是正事儿。”
蒋卓听着李佩雯说话,手里握着的铅笔停了停,微微直起腰来往后看了一眼。也没看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妈,我觉得姐没有疯疯癫癫的,她是认真的。”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认真不认真的?那是认真就能成的事么?”李佩雯抬头看他一眼,“自己什么根儿什么苗儿,打小生下来就是什么种,自己不清楚么?”
蒋卓抿抿唇,犟着一口气,没说话。
蒋珂烧好了洗澡用的热水盖在锅里,也没往正屋里去。她抱着膝盖坐在灶后,灶底的火光印红她的脸,烤下一滴一滴的汗水来。
她深知李佩雯对于她跳舞想考文工团的态度,也瞧出了这个面上柔弱的女人实则内里极为固执强势。每每这时候她就会想自己的爸妈,怀念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温馨家庭。
想久了想多了会难过,眼泪会不自主地从眼角滑出来。流到嘴里觉得咸,她就一抬胳膊连汗带泪地一把都抹了去。抹完了吸鼻子,埋下头来仍是委屈。
她毕竟不大,里里外外说起来都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她穿越之前,也才刚满十八周岁不久。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压根儿没自己经历过什么大事情。
到了这个陌生且艰难的环境里适应下来已是不易,偏还遇上这么个妈,能不委屈么?
但委屈归委屈,平常这种时候她都不让人瞧见,只自己一个人呆着,默默消化掉这些情绪之后,见着人便仍是一副乖巧坚强的模样。她想考文工团,或许除了舞蹈梦而外,还有一个隐在心底里的原因,就是她想离开这个四合院过自己的生活。不管是赵美欣还是李佩雯,她都不是很喜欢。
情绪酝酿了一阵发泄了一阵,再抬起头来,压掉眼角的红意,蒋珂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蒋奶奶和李佩雯说水烧好了,晚饭后的这段时间,便是洗澡纳凉,而后卸下一天的疲惫,躺在床上安安心心睡一觉。
到了次日,挎上绿色军布书包开始上学,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