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于怡姗和叶湘都是很平常的态度,觉得没太大所谓,仿佛就是从一个跳舞的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蒋珂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在一整墙的大镜子前练功跳舞,可以走上舞台,心里生了期待,有了向往。而刘兰翠呢,是没见过这些好东西,她觉得新奇,眼睛里满满都是难掩的欣喜与激动。
在熟悉了军区以后,她们踏踏实实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正式进入了新兵连开始参加新兵集训。每天基本都是在练军姿,站在阳光下被晒。还好这时节不是夏天,蒋珂觉得也没多忍受不了,至少在她的身体可承受范围之内。一开始的时候,每天三公里的体能训练确实比较难熬,每次跑下来都觉得口腔耳蜗里全是血腥气,胃里空得像被刀刮过,特别难受,但坚持一段时间下来也觉得慢慢轻松了。
因为她们暂时属于新兵连,所以就和文工团还没有太大的关系。每天除了密集的训练,就是吃饭和睡觉。也就叶湘有多余的心思,不时就会摸空熟悉楼道里的其他宿舍的人。拿着巧克力和糖水菠萝去人那里问这问那,了解文工团的情况。
她们吃饭是在新兵连那边的饭堂,睡觉倒还是在宿舍。晚上训完拖着两条废腿回宿舍的时候,有时会看到施纤纤或者看到安卜昌杰明,都是招呼一声就过去,没有太多接触。和别人,认识都不认识,自然连招呼都没有。
也就是这三个月,宿舍里的四个人建立起了革命感情,说白了就是大家越来越熟,也越来越了解。
了解之后,蒋珂发现叶湘那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就是个大八婆。于怡姗身上就有种生在北京城长在皇城下的自信自我,也强势。而刘兰翠呢,展示自我的时候不多,她在于怡姗和叶湘这些人面前,多少还是有些不自信。蒋珂算是许多普通人中最普通的那一个,北京城里的姑娘,家里条件什么都很普通,所以平时的表现也很中庸普通。不太会说谎,做事和她的眼神一样,都很认真,从不叫苦喊累。
于怡姗说她,“没想到这么小的骨头架子,这么能扛。”
蒋珂笑笑,她忍过比这更难忍的事儿。这些事情,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了。
三个月集训期很辛苦,但在结束的时候,又会觉得很留念。
那时候已经到了六月份,空气里到处都是燥热的因子。宿舍里的四个人都黑了手和脸,镜子里一照心碎一地。刘兰翠本来是小麦色皮肤,这会儿却不是最黑的。最黑的是叶湘,她已经好些天不照镜子了。她羡慕蒋珂,说她只晒黑了半个度。
蒋珂照镜子摸自己的脸,确实不是特别黑,天生的好皮肤是真的让人羡慕。譬如蒋珂不知道,自己的皮肤在晒黑后,恢复得也特别快。
新兵集训结束的当天,四个人洗了澡就在宿舍的床上躺了一下午,并没有出去,因为太累。
以往的三个月里每天都很累,每天集训洗漱完到床上要不了几分钟就全部睡着。以至于,连说闲话的时间都没有。叶湘那憋的,都快憋出毛病来了。只打听消息了,一直也没得空跟宿舍里的人说过。
今天算是闲下来了,午觉睡醒后,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便只能聊天。
叶湘问大家,“进了文工团了,你们以后都有什么打算啊?”
这种事情,大概很少人会提上日程来想,她问完后宿舍里沉默了一阵。还是刘兰翠先开了口,说:“就是跳舞参加演出啊,还有什么?”
叶湘抿着嘴笑,伸头问蒋珂:“可儿你呢?”
蒋珂说实话,“好好跳舞好好表现,入党提干,演出拿奖。”
叶湘听完后还是笑着的,又问于怡姗,“愚公你呢?”
于怡姗把胳膊叠起放到头下枕着,看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好好跳舞,找个好老公。”
于怡姗确实说到了叶湘想说的话,这好老公的标准也很清楚,嫁到某个首长家做儿媳。就算嫁不出去,也要找工作职业都很好的人嫁。似乎文工团的大多数姑娘们都是这么想的,也拿这个做一条最好的出路。因为都觉得舞蹈不能跳一辈子,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几年,所以要趁着这几年的好时光,把自己的终生定下来。女孩子的人生,似乎就是嫁人相夫教子。谁嫁得好,谁就体面。
其实不管在什么时候,很多女性都是这种想法。现在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也好,后来的二十一世纪也罢,把嫁人当作人生终极追求的人不在少数。
蒋珂躺在床上听着,能听得懂于怡姗话里的意思,但是她没接话,也没反驳。
“还是你成熟一点。”叶湘在床上动动身子,看着于怡姗又说:“你知道吗,我们文工团就有这样的对象,只是大家平常都不说,是我打听来的。”
于怡姗听她说这话来了兴趣,问:“谁啊?”
叶湘声音突然放小,神神叨叨说了句:“安干事啊。”
于怡姗愣了会儿,“安干事?除了长得好看,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啊。当时我们从北京过来,我还让他给我扛了三包行李,他也没说什么就扛了。”
叶湘清了清嗓子,还是小声,“我跟你们说,你们不要再出去说啊。虽然大家其实都知道,但平时没人会提这个事。”
于怡姗看她磨磨唧唧的,便道:“你快说吧。”
叶湘这便清了清嗓子低着声音开始说:“安干事不普通,他是我们军区副司令的儿子,但是跟副司令的关系特别不好,闹得有点僵,所以一般没人提这个事。其实照他那种家庭,从小就培养他军事上的才能,他不应该来我们文工团的。但听说安干事对军政不感兴趣,也是因为这个和副司令闹僵的。副司令嫌他没出息不上进,闹僵之后就不管他了。安干事从小又多才多艺,钢琴弹得尤其好,还会吹长号拉小提琴,就自己报名进了文工团。我说直白一点,其实他们正经军人,不怎么能瞧得起我们这种文艺兵,觉得都是花架子啊什么的。自从安干事进了文工团,跟副司令关系就更差了。安干事的入党提干啊,都是他自己争取的。”
于怡姗听了意会,接叶湘的话道:“那确实是很不普通啊。”
“就是啊。”叶湘最喜欢别人跟上她的节奏聊天,又说:“虽然跟家里闹翻了,但怎么说副司令还是他爸嘛。他又确实多才多艺,长得也好看,所以你想,多少女孩子往上扑啊。”
于怡姗啧啧嘴,“那他花不花?”
“姐姐,这里是部队,能乱搞男女关系嘛?”叶湘道,“不过我确实也听说了,他家里给他找好了对象,也是干部子弟,我们政治部主任家的女儿,叫吴晴。但是安干事不喜欢,然后不知谁传出来说他喜欢艳丽型的,还贬损说吴晴干瘦没肉。我们文工团有个女兵叫郑小瑶,就是这一类型,听说是跟安干事谈过男女朋友。安干事还把她带回家吃过饭,差点气得副司令掀桌子。但是后来两人没打恋爱报告,就不了了之了。”
第24章
叶湘说到这打了停顿, 于怡姗要接着话说的时候, 宿舍的门突然从外头打开了。惊得于怡姗从床上撑胳膊抬起半截身子, 把话噎在喉咙里没吐出来。宿舍其他三人也都愣了一下,往门上看过去,只见是一个刚洗完澡的女兵, 散着一头还在滴水的湿头发, 手里端着脸盆毛巾和换下来的脏衣服。
她动作自然往宿舍里走了两步才发现走错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脸窘迫,忙又端着盆往外走,说:“对不起对不起, 走错了走错了, 实在不好意思, 打扰了。”
宿舍里的四个人看着那位走错宿舍的女兵出宿舍又关上门, 谁都没有说话。
隔了好半天,刘兰翠先开了口小声说:“叶湘,别说了吧,万一被人在门外听到传去政委耳朵里, 说我们刚入团就带坏部队风气……”
刘兰翠说完话, 叶湘和于怡姗同时松了口气,往床上躺下去。
这会儿是夏天, 大家春天刚来时候铺的褥子早收叠了起来,挂起了白色的蚊帐, 下面只铺凉席。
叶湘让自己整个后背都压在凉席上, 嘀咕了句:“我看偷偷打小报告的才是带坏部队风气呢。”末了又说:“我说话声音那么小, 刚才那个人肯定没听见,你们不会出卖我吧?”
于怡姗爽快,“朝夕相处这么久,这还信不过吗?”
蒋珂躺在床上一直没说话,在那个走错宿舍的女兵窘迫地转身出去,宿舍的惊气被压下后,她就把自己的心思转去了别的地方。她对叶湘说的这些东西也就听听,不参与不反驳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她在床上翻过身,掏出自己压在枕头下的笔记本。这本笔记本里原来来的时候只夹了一支圆珠笔和一根狗尾巴草,现在不是了,还夹了两张她穿军装的照片,一张单人照,一张和李佩雯、蒋卓、蒋奶奶的合照。
自从照片寄来后,蒋珂每天都会翻开本子来看看。看照片的时候她就暗自感慨,她们老蒋家真的是基因好,甭管老的少的还是小的,都长得很周正。眉眼好看,笑起来都有点甜。
笔记本里除了以上说的这些,自然还有家里在这三个月中寄来的信。信里写的都是最平常的内容,蒋卓执的笔,说妈妈工作稳定,自己学习踏实,要努力学好知识,未来做个对国家社会建设有用的人。又说自己每天也帮着妈妈做家务,奶奶身体也很好,叫她放心。最后再嘱咐,她一个人在部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蒋珂趴在床上打开笔记本,先拿了照片看了看。看罢了和信件放到一边,握起圆珠笔,把笔记本摊平在枕头上,左手压着,右手捏着圆珠笔沿行开始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