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那场演出,军区的领导费了些心思评了奖,以示对文工团的男兵女兵的鼓励和肯定。不管是歌唱类话剧类还是舞蹈类,都有奖项。
但舞蹈队的人关心的,自然还是谁的舞蹈剧目得了一等奖。往年毫无悬念,奖章是郑小瑶。但今年因为蒋珂的剧目成为黑马,所以没人敢肯定结果。
在结果公布之前,每个人都有猜测,也有小声嘀咕的。蒋珂不用听也知道,大部分人都在说郑小瑶稳扎稳打,资历深又是团里干部,一等奖必须是郑小瑶的。蒋珂进了文工团一年不到,得到演出样板戏的机会已经是不合常理了,再得一等奖,不可能。
但郑小瑶没有什么表情,低着头胸口闷着一口气。在周老师宣布了一等奖后,舞蹈队的女孩子炸了大半,说什么的都有,她都没抬起头来。结果预料当中,她心里那口气再咽不下去,也没办法。她低头了,甚至不想再抬。进入文工团这么多年,这是她郑小瑶过的最难堪的一个新年。
而蒋珂听着那么多的质疑声,去接周老师给她的奖章时,脸上都不敢有喜意。等她回到队伍里站着,她们还在嚼舌议论。
周老师面无表情地站着看了舞蹈队的男兵女兵一气,好半晌才开口呵斥,“你们还要再议论多久?”
铿锵的声音一出来,舞蹈队的人便都闭了嘴。
周老师看着她们,面目严肃,面对她们的质疑只问一句:“你们谁有蒋珂跳得好?!文工团是论资排辈的地方吗?奖章是按资历发的吗?有才能有技术,才配拿这个奖!郑小瑶都没说什么,你们起什么哄?!”
一句句有力的反问问得舞蹈队的人都说不出话来,周老师这也没停,突然叫一声,“郑小瑶!”
郑小瑶听到自己的名字忙喊声“到”,往前走两步出列。
周老师这便只看着她一个人,说:“你告诉她们,蒋珂配不配得这个奖?!”
郑小瑶站在队伍前面,手指扣着手心,默默深呼吸好几口气,才说出来,“配。”
周老师嫌她声音不够大,又问一句:“配不配?!”
郑小瑶声音顿挫,脸色也格外严肃起来,“配!”
蒋珂配不配得这个奖,其实大部分人心里都清楚,但也就是那大部分人,不愿意承认。
郑小瑶承认了,也就在那瞬间,她戴在头上戴了许多年的隐形皇冠,彻底消失在了舞蹈队所有成员的视线里。以前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郑小瑶身上的光彩会有暗淡的一天,可现在,她身上的金黄光晕就那么隐了大半。
属于郑小瑶的时代,结束了。
郑小瑶心理再是强大,也没有经受住这次评奖的打击。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怎么按时到饭堂吃饭,整个人显得阴郁沉闷。她从来没这样颓废认输过,一直表现着她的骄傲与大气。而现在,终于顶不住了。
蒋珂身为抢了她风头和奖项的人,自然不敢贸然出现在她面前。这就是她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友好,其实一直利益相争。所以只有施纤纤会去找她说话,而她多半也是不出声搭什么。
蒋珂不时从施纤纤那里问关于郑小瑶的状态,知道她并不好,但也不能做什么。谁去安慰郑小瑶都可以,只有她不可以。因此,她还是每天认真练功排练,把接下来各大小演出参与的节目演好。
一直这样到过了元宵节,郑小瑶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也就在这时,周老师拿着二月期的《人民画报》来到了排练厅,要安排人去北京出差。
一九七三年二月的《人民画报》,封面是《草原女民兵》演出者穿着演出服在舞台上表演时的照片。
《草原女民兵》是北京军区政治部文工团在一九七二年创作演出的舞蹈,演出成功之后,便被其他各地区文工团学习效仿。
周老师拿《人民画报》来的意思很明显,要安排人去北京把这场舞蹈学会带回团里。
她把《人民画报》递到一个女兵手里,让他们传阅看一下,然后说:“这次我就不亲自去了,乐队会安排一个人去学习音乐,我们舞蹈队会派两个人。施纤纤是必须要去的,然后再选一个。”
为什么施纤纤一定要去,因为团里就她最靠谱最不怕辛苦,也最愿意里外打点事情。有她在,不管去哪里,不管干什么,周老师都放心。
施纤纤定下来后,那么剩下的那个名额就要推选和竞争。当然也有的人不愿意出差,觉得太辛苦,不如留在团里呆着舒服,毕竟对自己的文工团也熟。
其实以前遇到这种去外地学习的事情,是不存在推选的。周老师会和定施纤纤一样,直接定下郑小瑶。而现在没有定下郑小瑶,每个人心里都知道,是因为蒋珂。
所以说是推选和竞争,其实就是郑小瑶和蒋珂两个人的事。
第58章
等舞蹈队的成员把《人民画报》传阅完毕, 周老师站在队伍前,目光扫过眼前的男兵女兵,最后在郑小瑶和蒋珂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说:“你们讨论讨论?”
除夕表演评奖的事对郑小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周老师是知道的, 所以这件事做得就谨慎了一点。但她又不想因为照顾郑小瑶的面子和心情,直接把任务派给她。有些事情, 不能仅靠考虑这些外部的东西做决定。被人情牵绊太重之后,就会变味。
出差去北京军区政治文工团学舞蹈这个事, 如果只考虑能力, 周老师更愿意派蒋珂去,因为她的记忆力模仿能力和舞蹈功底都很适合学新舞, 会更节省时间和成本。
但是,如果她直接定下蒋珂, 势必会对郑小瑶造成再大的心理伤害, 因为对她的否定又加深了一层。考虑到这一点, 所以她就把这件事留给她们自己做决定。
如果郑小瑶不让, 那就郑小瑶去。郑小瑶去也是没有问题的, 舞蹈肯定也能学得回来。如果郑小瑶大度地让了,那么对于学舞蹈这件事本身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在周老师抛出话以后,也没讨论多久。更多的讨论, 其实还是其他无关紧要人的窃窃私语, 根本没有实际参考意义。然后郑小瑶喊了声“报告”主动出列, 低垂着眼睑跟周老师说:“周老师,我主动退出,不参与推选和竞争。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次机会,留给更合适的人去做吧。”
周老师看着她,在她脸上只看到垂眉耷眼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情绪。她说完这些话以后,便又回到了队列里。
周老师这就松了口气,心想经过半个月,郑小瑶大概也从落差当中走出来了。她迁就和考虑她的心情只能迁就到这种地步,不能完全失掉原则。
所以在郑小瑶主动提出退出后,周老师便直接宣布,“另一个人就是蒋珂吧,和施纤纤一起收拾一下,两天后和乐队安排的同志一起坐火车去北京。”
这样一宣布,舞蹈队里的议论声就更大了一点,也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不公平,我们就不能吗?”
周老师本来想让大家散了开始练功,结果听到这一句便又定住了步子。因为人声嘈杂,不知道是谁说的,她便问了句:“谁觉得自己可以去?站出来!”
没人站出来,连嘈杂的议论声也在周老师这声问话里停止下来。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似乎她们心里也都明白,站出来就是自取其辱。她们现在越发看不起郑小瑶,怎么就这么轻松被个新人干掉了?还一点脾气没有,窝囊!要是她们,怎么也要争取每一个可以属于自己的机会。
而事实是,只会动嘴皮子叨叨的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吠成狗,好像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替天行道,有骨气有魄力,其实就是一群失败的人给自己找存在感。
这种找存在感的方式显得可笑至极,因为她们压根不会有机会,连参与到事情当中都不可能,因为不够资格。不够资格还不承认自己的平庸与失败,理直气壮以更高的标准去要求比自己优秀很多的人。觉得别人做不到她想象中的那样,就是垃圾。
殊不知,自己才是真正的垃圾,而且是一辈子连身都翻不了的那种。
没有人敢站出来,出差的事情以敲定施纤纤和蒋珂两人结束。
确定下来后,大伙散开到毯子上继续练功,周老师带施纤纤和蒋珂去团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