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1 / 2)

屋里人悉数围聚过来,激动得捏着帕子饮泣,更有人朝天磕头,嘴里直念:“老天保佑。”

一张张皆是沈家昔日的熟面孔。

沈黛越发忡怔,视线在林氏身上停了会儿,又茫然掠过屋子。

自己出嫁前的闺阁,没人比她更熟悉了。里头随便一样摆设,都能抵寻常人家数年的花销。单说她身上盖着的这床锦被,也是禁中所赐,与公主所用之物同品。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怎的瞧着像……

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她的心骤然一紧,抓住林氏的手急问:“母亲,现在是何年?”

林氏一愣,“自然是元佑八年。你这孩子,怎的落个水连这都忘了?难不成还烧着?”边说边忧心忡忡地伸手探她额温。

“天佑八年……落水……”

沈黛喃喃着,指甲用力掐了下掌心。锥心的疼痛刺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继而又克制不住狂喜。

不是梦,是真的,她真的回来了!回到十五岁这年,显国公府还未被抄的时候!

无尽的委屈和思念顺着四肢百骸涌上来,她咬着唇抽噎,才唤了声“母亲”,眼泪便滚落下来,跟断弦的珠子似的。娇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奶猫一样,不住惊悸地颤抖。

林氏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帮她揩泪。

持家二十多年从未出过错的人,手里明明就捏着帕子,此刻却慌乱到直接拿袖子擦,声音比手还抖,“昭昭莫哭,昭昭莫哭,你病才好,仔细再哭坏咯。”

想起白日之事,才压下去的火又蹭地冒了头,“可是那湘东王在画舫上对你做了什么,你反抗,所以才失足落水?”

她虽不懂朝堂之事,但关于这位王爷的传闻却听过不少。

真真是个厉害的主,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弱冠之年就已累下不世战功,更破了大邺异姓不得封王的先例。

但脾气也是顶顶不好,手段又狠辣,动起怒来,那都是要死人的!若谁家有小儿夜哭不止,只消报他的名儿便可了事,保准比说阎王还管用。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不管戚展白如今多么得圣心,只要他敢对她女儿下手,她便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将他碎尸万段!

沈黛却摇头,“王爷不曾对我做过什么,恰恰相反,他还救了我。”

她记得这事的来龙去脉。

陛下欲封二皇子苏元良为太子,还要赐封她为太子妃。消息刚传出来,华琼就匆匆跑来寻她,说戚展白倾慕于她,欲抢先到御前请旨赐婚。凭他如今的名望,陛下定会应允。

她本就对戚展白存了偏见,华琼再这么一撺掇,她当即火冒三丈。

后来画舫里就剩她一人,戚展白又莫名其妙出现,她就更加相信他心怀不轨。指着他鼻子臭骂一通不算,还拔了发簪丢到湖里,嚣张道:“想娶我啊,把簪子找回来,我便嫁给你。”

然后她就遭了现世报,脚底打滑跌入湖中。印象中,还是戚展白把她救上来的……

也是直到后来,沈黛才知道真相——

并非戚展白想棒打鸳鸯,而是勇毅侯府有意拉拢他,让华琼和他联姻,今日正是两家约好相看的日子。

华琼一门心思全在东宫,便设计了这么一出,既能让自己摆脱这桩婚事,又能毁了沈黛的清誉,从而断绝她进东宫的路。

当真好算计!

“你这丫头,真叫我惯坏了!”林氏听完,恨声戳了下她额角,见她吃痛,又心疼地帮她揉。

沈黛讪讪吐舌,腻在她身上,依恋地轻轻蹭着,“母亲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任性,也不会随意听信旁人。”

前世的苦,她已经尝得尽够了。

仲春的阳光尤为温润,透过银红的软烟罗泼洒进屋。她亭亭坐在波光里,螓首微垂,睫影深浓,声音沾染些许隔世的沧桑,眸子却异常明亮,直要将满园春色都盖过去。

林氏双眸也跟着发亮。

她统共生养了一儿一女,小女儿自落草起,身子骨就一直不好。她总觉是被自己拖累,故而更加偏疼她一些,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却也把人纵得天不怕地不怕。

这小时候还好,等到大了,她难免担心女儿会在性子上吃亏,就像今日这样。可瞧眼下这情况,竟是因祸得福,先头那颗起伏不定的心一下收回肚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的昭昭终于长大了。”林氏抚着沈黛的脑袋,欣慰地笑开,想起华琼,她眼神又骤然冷下,“昭昭莫怕,你爹爹和哥哥现在虽不在家,但母亲在。你自管在家好生休养,这事,母亲为你做主。”

敢这般算计她女儿,真当她显国公府无人吗!

*

国宝似的在床上将养了几日,沈黛身子已然大好。

她自小就不是一个能静下心来的人,前世最后的时光又几乎在床上度过,眼下好不容易重生,自是想多出来走动,感受一下人间烟火。哪怕只是站在廊下看丫鬟上灯笼,也是极好的。

惊蛰过后,帝京总有下不完的雨,把淡月轩的花花草草浇得萎靡不振。春信和春纤忙着在院里张罗锦幄保护花盏,沈黛帮不上忙,便坐在廊下同她们说话。

主仆三人插科打诨,正当热闹。边上忽然传来一阵羽翅扇动声,有雀鸟自花中惊起,叮啷啷,引得幄下金玲一串乱响。

沈黛回头,雨幕深处走来一人,素色襦裙配一柄青竹油纸伞。许是来得太急,刘海叫雨淋着,湿答答地粘在额角,她却无暇打理,只仰头朝她笑得格外真诚。

华琼,她前世最要好的闺中姊妹,也是伤她最深的人……

前世今生截然不同的两张嘴脸在脑海里交织,沈黛心头翻滚着沸汤般的怒意,双手在袖底紧紧攥着,脸上却笑得越发柔和。

春信和春纤拉长脸,撸起袖子要撵人,她只摇头让她们退下。

就这么赶走了,可就不好玩了。

“听说姐姐病好了,我特来探望,这么擅作主张,也不知可有打扰到姐姐休息?”华琼见人都退下,暗松一口气,嘴边笑容更大,握住沈黛的手一阵嘘寒问暖。

打扰倒算不上,只是这“特来探望”……沈黛却是不敢受的。自己病好都有几日了,她晴天不来,阴天不来,偏挑今儿这下雨天来,可真是感天动地。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想从她身上算计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