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1 / 2)

太后似乎听进去了,眼皮松下些,混沌涣散的眸光一点点凝聚回来,在沈黛身上定了定,又缓慢在周围溜了一圈。大约是分辨清楚眼前之人了,她手一颤,慢慢松开。

沈黛吁出一口气,扯起个笑容,柔声问:“皇祖母现觉得如何?身上哪里不舒......”

她话还未说完,太后忽然尖叫着抬手,指向窗外,整条手臂因用力而发抖,眼睛瞪得比刚才还要大,圆张着嘴想说话,却因太过恐惧而只能发出几声模糊“呀呀”。

沈黛心头一惊,以为有刺客,忙转过头去。

可什么人都没有,普普通通一扇窗,外头栽着几株海棠,琼枝叠翠,至多能看见远处太液池边上,一截黛色檐角在昏昧的天光里飞翘,底下悬着一个小小的四角青铜铃。

太后双手抬了起来,在空中胡乱抓挠,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仿佛在奋力抵抗着什么,“珠儿,你原谅我......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无能为力啊,珠儿......”

“皇祖母!皇祖母——”

沈黛连唤她好几声,她都充耳不闻,挣扎得越发厉害,整个人瘫倒在榻上,鱼似的扭动,喉咙“咯咯”作响,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气都喘不上来。

动静传到外边,宫人们忙绕过屏风跑来帮忙,手忙脚乱摁住她四肢,想靠蛮力制止她,却又被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全给推了开。

暖阁里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求助声什么都有,直到一阵风打她们眼前晃过,撩起几缕鬓发,飞快在太后肩井穴上一闪。太后身体一软,终于闭上眼睛,安然昏睡过去。

沈黛这才松了一口气。

点穴,这世上会的人很多,但能做到这般精准且不着痕迹的,除了大邺这位战无不胜的战神戚展白,再无旁人。

戚展白扶着太后慢慢躺下,帮她仔细掖好被角,回身见沈黛煞白着脸,撑着榻沿急喘不已,眼睫上细小的泪珠在烛光下轻颤,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他心底叫那泪珠烫到,抬手缓慢而怜惜地一颗一颗帮她抚去,吩咐宫人:“照顾好太后。”便领着她去到外头透气。

盛夏的夜不似早间那般燥热,迎面吹来的晚风清冽怡人,蝉鸣藏在叶底歇了声。宫墙上挂着灯笼,杳杳的一团胧光,暂时代替了月亮。

沈黛由他牵着,漫无目的地在长廊里穿行,到底是放心不下太后,道:“我没事了,回去吧。”

戚展白却没听,兀自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在墙角一口蓄满雨水的水缸边停下,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浸入水中打湿,拧干,一手端起她的下巴,一手温柔地帮她擦着脸。

沈黛这才想起,适才皇祖母喷了她一脸血,她光顾着照顾她,忘了收拾自己的仪容,还偏偏被他瞧了个正着!想到自己现在可能的模样,她顿时窘了个大红脸,怯怯抬手扯着他手里的帕子,小声嚅嗫:“我、我自己来吧。”

戚展白轻笑,隔着帕子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肉,“跟我还客气什么?再说了,你能看见自己脸上哪里沾了血?”

因常年习武,他指尖覆了层薄茧,隔着湿帕的柔腻触上她的脸,那片肌肤便似着了火,蓬勃地燃烧开。

光线昏暗,有几处血渍已经干涸,不好擦,戚展白便低下头凑近瞧,鼻尖时不时轻蹭过她的鼻尖。潮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吹拂而来,沈黛心里一阵急跳,垂了眼睫,想看他,又害怕跟他视线相接,只能使劲盯着他衣襟上的金丝竹叶绣纹瞧。

好奇怪啊,明明两人都做过比这还要亲密的事,甚至都快定亲,可自己见了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害羞和慌乱。

他不在的时候,她会坚强,乘风破浪、披荆斩棘都不在话下。可他一出现在面前,她就犯了懒,不由自主地变回那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小丫头,想撒娇,想依赖,想被他捧在手心上疼爱。

瞧见他脸上的疲倦,沈黛心里又涩涩的。

跟自己相比,戚展白和太后的关系要更亲,她都担心成这样了,更何况戚展白?

出事之后,他就一直领着禁军,四下追查那投/毒之人,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而这事背后又牵扯了什么样的波诡云谲,她都不敢往下细想。这么难,他还是什么不说,闷在心里自己消化,还挤出笑脸耐心照顾她。

纵使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搓磨啊......

他为她撑起一片碧海蓝天,她也想许他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血迹擦拭得差不多,戚展白直起腰,转身去水缸里清洗帕子。沈黛展臂从背后抱住他,脸贴上他坚实的背脊,轻轻蹭了蹭,在一片熟悉的冷香中,合眸道:“别担心,皇祖母会没事的,我陪你一块守着她。”

温软的一点触感,像云朵缱绻地栖在后背,戚展白背脊僵了一瞬,慢慢软下来,不自觉弯了嘴角。

其实这么多年,他一个人风里雨里摔打过来,早已经习惯,也没觉得自己哪里苦。可如今尝到了她给的甜头,他就莫名变得矫情又古怪。

明明可以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得很好,在旁人面前,他也的确做得滴水不漏,可一碰上这丫头,所有自制力就都成了笑话。总忍不住在她面前露出那么一星半点虚弱,看她为自己操心,围着他团团转,他心里便暖烘烘的。

可看久了,他又心疼懊悔得不行,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这样。然而真等到下次,他又控制不住重蹈覆辙。

简直有病!

还是一种,名叫沈黛的病。

换一种角度,这大概也算是一种福分吧——至少这世间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他在她面前,可以不用坚强,可以不做那个无坚不摧的战神,就只做戚展白。

这么一想,整颗心都柔软了下来。戚展白莞尔,柔声道:“好。”缓缓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

月色摇晃树影,两人静静依偎着,在一怀惊涛骇浪里拥有了片刻的宁和,无需述说相思和情谊,就这么抱着什么也不做,心里便装满了满足,装满了妥当。便是前头再来一百个风浪,他们也是不怕的。

旁边忽然有人咳了声,是关山越来请人了,“王爷,陛下和皇后娘娘到了,正在前殿等着呢。”

这来得可真是时候。

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看着彼此,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没有点破,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往回走。

*

寿康宫前殿。

殿内乌泱泱跪满了人,各个面如菜色。仔细一瞧,元韶容和华琼也在,且还跪在最前头,看样子是刚问完话。

天佑帝和皇后坐在上首,一个撑着额,一个捏着手。两人应是刚从寿宴上回来,华服都没来得及换,喜庆的颜色这会子倒更衬出一脸愁云惨淡。

见沈黛回来,沈素眼睛亮了亮,也不用宫人搀扶,自己便迫不及待起身小跑着过去,“昭昭,你可无恙?”攥着她的手,仔仔细细上下打量。

沈黛抿笑摇头,“姑母放心吧,我没事的。”

元韶容就在旁边,听到这话,阴阳怪气地笑了,“沈姑娘自然是没事的。这世上,哪有人下/毒,会给自己也下一份的。”

沈黛愣住,不知她在说什么,目光四下溜了遍。

大家虽都不敢抬头,但余光总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扫,同她视线相接后,又立马后怕地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