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对于身上这种远比常服款式刻板又略有几分紧的服侍感到极为不习惯，在菲莉亚替他整理衣领的时候，马丁一直紧紧地锁着眉头。

“菲莉亚，我……”马丁担忧地开口，“我就这样去参加宴会的话，会让你感到丢脸吗？”

“不！怎么会！”菲莉亚连忙摇头否认。

菲莉亚知道哥哥指得不止是他那套礼服款式尺码的问题，还有礼节性格方面的原因。马丁并不是那种善于交际的个性，比起说，他更习惯于倾听，亦不太出入喧闹的场合，到王宫以后，肯定会和整个宴会的氛围格格不入。

但菲莉亚，她将来极有可能是前所未有的人类魔后，注定成为今晚乃至此后几天的焦点中心，她的家人亦会因此受到关注，不管是哥哥还是罗格朗先生，感到焦虑都是正常的。

等整理好马丁的衣服，已经是十几分钟以后了。

尽管礼服不算太得体，但不得不承认，马丁仍然是个相当英俊的青年。他处在对男性来说刚刚好的青年阶段，完全褪去了十几岁时的青涩，却距离成熟沧桑还有很远的一段路要走。马丁那头棕色的短发不需要特别梳理也会平和贴得额前，末梢略带的一点弯曲反而增添了几分优雅的感觉。由于常年待在缺乏光照工作室里，他的皮肤相当白皙，且身材高瘦，这似乎隐约地偏离了海波里恩的人们对健康和充满活力的审美，幸好他标准的五官略微弥补这种缺憾，和妹妹菲莉亚一样，马丁是那种不会太有侵略性的长相，无端让人觉得温柔，再加上他的身材和性格，形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平和的气质。

上下端详着着装完毕的哥哥，菲莉亚觉得还算满意。

想了想，菲莉亚道：“哥哥，今天玛格丽特也会去的……要是担心没有人说话会很突兀的话，就和玛格丽特在一起吧。”

第147章

和海波里恩传统的大部分宴会舞会一样，这一次的宴会在傍晚时分开始，将持续狂欢到第二天凌晨为止。对于这类活动有经验的贵族们，都会在中午提前补眠。虽说今天才是主宴，可接下来几天都会连续欢庆，是相当消耗体力和精神的。

然而菲莉亚一家并不清楚这些细节，他们从早上还是准备，临到黄昏时分，终于勉强全都打点好了。

由于菲莉亚出席的身份是魔王的未婚妻，她并没有穿过去罗格朗先生替她定制的礼服，而是穿了偏向于魔族传统风格的古典长裙，这是在艾斯的时候为了出席一些活动，欧文请冰城的裁缝订做的。

大多数贵族们更换礼服的次数很频繁，差不多每个季度都要淘汰掉过时、老旧的衣服，更有甚者每次宴会都会穿全新的礼服，同一件服装绝不穿第二遍。如果打扮不够入时，或者每次都只轮换同样的衣服，在社交场上会被嘲笑，无法按季更换礼服的人会被视作没有品位，或者身份已经落寞。总之，这是相当重要的门面。

不过，对菲莉亚来说，海波里恩的流行时尚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反正这里的贵族大多对魔族文化漠不关心，更不可能知道魔族的当季潮流，她穿什么都没有问题。

艾斯的服装其实和海波里恩有不少相通之处，只不过可能是因为魔法师更注重传统的关系，魔族那边的礼服更接近于旧时代服装的原貌，同时颜色更深、更沉稳，极少有粉色、白色、黄色之类活泼鲜艳的色彩。比如菲莉亚今晚穿得就是一条浅灰色的垂地长裙，背后的束线和勒紧的腰带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袖口、领口和胸前都有些许白色的波浪花纹作为修饰，带有百年前经典风貌的韵味。这件礼服的总体风格沉稳而端庄，多少压住了菲莉亚年龄上的稚气和气质的温吞，稍微给她增添了几分气度，看上去更有身份。

这样的礼服相比较于其他裙子而言，肯定是很重的，露西将它拿过来的时候都难免有些吃力，幸好菲莉亚对重量并不是十分敏感，穿好衣服整理好头发以后，她挽着欧文的胳膊上了马车。

菲莉亚和欧文坐在前面一辆马车里，罗格朗先生、安娜贝尔和马丁坐在后面一辆上，在即将退入地平线下的夕阳慵懒地照耀下，一家人驶向宫殿的方向。

因为欧文和菲莉亚将作为重要宾客被介绍的关系，进入宫殿后，他们并未和罗格朗一家一样被直接引入宴会厅，而是被单独带进二楼帷幕之后，和国王一起候场。

有过一次碰面后，爱德华三世没有上次那么战战兢兢了，但仍然有些怵，只是勉强互相保持了一下礼节，就继续让女仆在他脸上补粉，稍微填补了他作为一个中年男人面颊上的皱痕。

钟声响起，国王就着仆人们端来的大镜子照了照，又抚了抚衣服，清了清嗓子，挺直脊背，面带微笑地走了出来。

大家都很期待国王出现在二楼高台上，这意味着宴会即将开始。菲莉亚在帷幔后面听到外头有欢呼声，出乎意料地欢乐热闹。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们今晚来到我的宫殿。”国王洪亮的声音响起，“今天，是百年乃至千年来最值得铭记的时刻！今晚在这里的你们，将亲眼见证史上最重大的一幕，我们将共同被历史铭记！”

爱德华三世说话的语调沉稳而有节奏，足见他的演讲技巧很高，丝毫没有面对欧文时的胆怯。他话音刚落，一楼的大厅中就又是一阵欢呼。

他停顿了一会儿，等大家重新安静下来，这才继续道：“我们人类，和邻国艾斯的魔族，长年以来被互相敌对的氛围所包围，落后的宗教观念和文化观念在我们之间划下以冰雪为界的鸿沟。但今天，这一切都将终止，我们将共同放下不理智的偏见，终止没有意义的斗争，海波里恩和艾斯，将会开启友好和睦的新篇章！魔族，将是我们新的兄弟姐妹！”

欧文：……

尽管爱德华三世说得并没有错，但因为语调太煽情了，欧文在没有人能看见的帷幕后都感到一丝尴尬。

贵族和大臣们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需要尴尬的，在一楼鼓掌欢呼得十分热烈，响应国王。

国王对大家的态度很满意，又咳嗽了两声，示意人们安静。很快，大家又安静下来。

“接下来，我要向你们介绍远道而来的重要客人，魔王欧文·黑迪斯。”

欧文叹了口气，拉着菲莉亚从帷幕后面走出来。

在学院大会的决赛以后，菲莉亚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这种需要同时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的事了，更何况那些都还是她小时候想都没想过能见到的大人物，因此，菲莉亚实在很难完全不忐忑。她感到心跳加速地很快，脚步也有些不稳了，幸好欧文一直拉着她的手，令人安心的温度从掌心传来，让菲莉亚渐渐平静下来。

欧文头上戴着魔王之角，身上是黑色的礼服，披着黑色垂地的长披肩。他一头黑发，面无表情，红色的眼睛略略朝一楼扫了一圈，接着微微点了点头，就算介绍过自己了。

和出现在交流团时一样，这是保持神秘感的策略。这种不苟言笑的形象更符合人类群众对魔王的预期，在公开场合太油嘴滑舌反而会被看轻。

在欧文的扫视下，一楼二楼鸦雀无声。

国王亦忍不住缩了缩，但在大庭广众面前，他还是一国之主，绝对不能怯场，故努力地不缩起来，仿佛站得依然很稳的样子。不过，爱德华三世是无论如何不敢继续介绍欧文了，生怕他万一哪句介绍词不满意就在宴会厅里放大招。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地看向似乎要好说话得多的菲莉亚。

“咳……还、还有这位是魔王的未婚妻，菲莉亚·罗格朗。我、我很荣幸的介绍，她是我尊敬的护卫队总副队长安娜贝尔·琼斯女士的爱女，是我们王城的居民，杰出而年轻的勇……重剑士，当然，也是我们海波里恩引以为傲的女儿。”

这一段似乎是临场发挥，爱德华三世说得并没有之前的开场白那么流利，中途还想到“勇者”这个词虽然现在意义很广，但当初是专门针对魔族才会出现的，于是临时改成了“重剑士”加以模糊。

顺便，他还索性一下子敲定了安娜贝尔·琼斯的职务，这一句话以后，她就是铁板钉钉的总副队长了，还是一百年来升官速度最快的总副队长。

菲莉亚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便和欧文一样，安静地对着一楼的人点了点头。

她在人群扫了一眼，所有人都穿着华美、妆容精致，包括男性都将浑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她在人群中看见了卡斯尔、玛格丽特、迪恩、奥利弗和丽莎等有贵族身份的同学，她的家人站在不太显眼的角落里，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对上她目光的时候，卡斯尔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嘴角两颗虎牙在宴会厅巨大而灿烂的琉璃灯照耀下闪闪发光。玛格丽特则只是略微颔首了一下。

玛格丽特今晚极其美艳，她穿着花样繁复、款式经典的礼服，妆容将她本就极盛的美貌更进一步勾勒烘托出来。比白皙稍红润一些的充满活力的肌肤，湛蓝的天空色的眼睛，玫瑰花瓣般的嘴唇，她仿佛是被天神亲吻过才出生的孩子，这副惊人的容貌配以冷淡的表情，玛格丽特如同精工细致的人偶一般不染人间烟火的气息。

她毫无疑问是当之无愧的海波里恩之花，只要有玛格丽特在的地方，别的任何号称美好的东西，都会黯然失色。

即使是在魔王初次露面这样的场合，玛格丽特的美貌仍然能够吸引到不少注意力，菲莉亚发现在场有不少人的视线都频频落在她身上，似乎难以离开。那些目光中甚至包括几位王子，其中和玛格丽特年龄相仿的三王子理查德·怀特，眼神最为炽热。

但玛格丽特对这些视线漠不关心，她仿佛漫无目的地在周围流转着视线，最终又像是不经意地落在低调地藏在角落中的马丁·罗格朗身上。感觉到有一道没有恶意的视线，马丁转过头，发现是玛格丽特后不禁愣了愣，继而才回以一笑。

玛格丽特错愕了一瞬，连忙慌张地移开目光，脸颊泛出不自然的红晕。

等到国王好不容易讲完话，已经是几分钟后了。他勉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宣布道：“那么，宴会正式开始，希望大家都能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国王话音刚落，早已候在一旁的宫廷乐队便奏响了器乐。欧文轻轻勾住了菲莉亚，将她担忧地徘徊在玛格丽特和马丁身上的目光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