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2 / 2)

“阿妧,你别听他的,这不怪你。”绫儿呕出一口血,渐渐声如蚊蚋,我凑到她唇边,如兰气息擦过我耳朵,却也不带一丝温热,“是敌人狡诈,不怪你……你还记得我们九岁时候么?那时,我不听大人的话,自己跑上山玩,被狼群围困,如果不是你及时找到我,用法术击退狼群,我早就死了……这次亦然,你杀了朱厌,就是救下了更多族人的命,阿妧,你一直都把大家保护的很好。”

“所以,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够了,我相信你的判断,从小到大都相信你。”她扯动嘴角,露出淡淡微笑,“来生,再和你做姐妹,好不好?”

“好。”

“那时候你可得让着我,像这辈子一样。”

“好。”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绫儿涣散目光忽然集中了一瞬,向我身后望去,是沧濯的方向,她气若游丝轻唤了声:“阿妧,沧濯他……”

再没了声息。

我不知她想说什么,也不知她到底喜不喜欢沧濯,没说完的话,究竟是想倾诉潜在心底对沧濯的不舍,还是希望沧濯能够照顾好我。

她把自己最后的时间,都留给了我。

我想记住绫儿的面容,但泪水遮挡了视线,即使伸手抹干净,仅看得清一瞬,便再次模糊不清。就像绫儿消逝的生命,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无法留住。

在这世上,无法预料的是前程,无法挽回的是过去。

我伏在绫儿身上,哭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中,我仿似陷入了一场无边梦境。

梦里,我和绫儿变回了小不点,我俩亲人都去世的早,互相扶持着长大,我自小调皮,屡屡和度辛胡闹,绫儿每次都怯生生的在师父面前替我求情,我被罚跪,她会偷偷带烤鸡来看我……

我根本不想醒来,就这样一梦千年,多好。

绫儿的稚嫩脸庞渐渐化为波纹,荡漾无痕,倏尔景色变换,我一愣,这是……不周山?

可这不周山,与我熟悉的一点也不像。我躺在鬼哭坪的草地上,身前站着的男子徐徐转过身,他面带嫌恶的看着我,容貌和沧濯极为相似,只不过要比沧濯显得年少些。

“放我下山。”他瞪视我,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等我心情好了再说,快些练三昧真火,太阳下山前练不会,我就把你扔进妖狐巢穴,给小白他们加个餐。”我挑眉,翘起二郎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笑嘻嘻道。

这是我?!

我怎么可能这么贱兮兮的说话!还一副……不得体的模样!

不对,不对。

脑中忽有撕裂疼痛,眼前景物皆破碎成片,我以为自己会疼到失去意识,却不想生出了微末力气,醒转过来。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沧濯见我睁眼,满是疲惫的眼睛倏尔一亮,我又忆起梦里那个倔强冷漠的少年,恍惚之间,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那是梦么?为何真实的仿若发生过?

“绫儿……绫儿呢!”我抓住他伸来扶我的手,满怀希冀问道,所盼不过一句:你做了噩梦,绫儿还好好的在房里睡觉。

“她……”沧濯垂下眼眸,沉吟半晌,随即反手握住我,定定道:“她死了。”

“不、不会的,我要去看她。”我甩开他翻身下床,这样剧烈动作,肩头包着白布的伤口又绷裂洇出血色。

沧濯小心避开我的伤处,牢牢制住我身体:“绫儿死了,三万年前就死了,而你呢?也要死在这缥缈虚无的幻境里么?”

他声音不大,也没有什么起伏,但落在我耳中有如千斤,我震惊看着沧濯平静无波的墨眸,硬是从中读出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焦急。

“你在说什么?”心头疑惑与诧异太多,我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墨墨迹迹挤出五个字。

“你在不周山上与那只厉鬼缠斗后坠落天维幻海,我虽立即追随你跳下,却还是没能拉住你,那时我想着……就这样和你死在一处,于我而言亦是幸事。”

“可我没有死,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不周山,和你做山主时完全不一样,我找了你很久,不知找了多少白昼和黑夜,终于……在猎洞里见到你。”沧濯眸中泛起沉痛。

“那时候我才明白,这里是三万年前的不周山,属于你的上古,而你因为天维幻海的法力失去记忆,变成了彼时的阿妧。”

他说……我是三万年后的人?这也太荒谬了!

拍了拍身下床板,发出“咚咚”声响,我轻笑一声,反问道:“这是假的么?你闻到的每一缕花香,摸到的每一块木头,见到的每一个人,他们是假的么?你现在告诉我,这是幻境?我该如何相信?”

沧濯摇头:“我无法证明,天维幻海,的确有如现实。阿妧,我不愿看你沉缅于过去,但我会陪着你的,等你……消除了心中执念。”

我绕开他走到门口,扣着门板的指尖发白,暖阳悬空,明光照进门扉落在我泪痕干涸的脸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却比寒冬更为冷漠:“你等的不是我,是你口中的山主。”

说完,我大步离开了房间,身后之人说没说话,我已经不是很在意,心头倒是添了点黯然销魂的惆怅,我突然觉得,先前的同生共死、缱绻温柔仿佛都成了一场笑话,我和沧濯之间,隔了遥远的距离,有三万年之远。

倘若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那所爱跨了无尽岁月,岁月可有痕迹生?

压下芜杂情绪,我盯着脚下蜿蜒曲折的黄泥路,每落一步都留下一个脚印,好似要让泥地记住我来过一般。

信步走到小广场,村里已经打扫干净,除了地上有火灼烧过的乌黑印子,全然看不出曾经受过一场浩劫。

而高台之上,绫儿的尸体置在正中央圆木搭成的床板上,太阳一落,火葬仪式便要开始。

日光仍盛,我抬手遮在眼上,这才看清高台前几位族人围拢其中的两人,是师父和飞廉。

我被师父唤到一旁避开众人,他面对我时,面上即使再严厉,眼中总是带着笑的,是以我常常不把师父的责骂放在心上,然此刻,师父眼睛里只剩冰冷。

“我说的话,你全当作耳旁风了。”师父侧目看了我一眼。

我无法反驳,尤其在绫儿的尸体面前。我预感到接下来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叱骂,于是乖乖在日光不达的阴暗角落抱膝坐下,背后倚靠着高台,仿似借此便能贴着台上的绫儿,感受到她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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