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海,好雅。
和皇帝那个人的观瞻大不相和。
再往条桌上一扫。
他在病中似乎也没有弃政事,桌子上放着一摞折子,底下押着的是黄壳子,那些是请安本,皇帝大多没看。上面的都是白壳子,有一本尚翻着,墨子间写落满朱红色的批复。
王疏月想起他的生活起居。
晚睡,早起,浓茶,案牍之劳,都是催人短命的东西。
“谁让你进来的。”
王疏月吓了一跳。
皇帝已撑起身在榻靠坐下来。
他身上痘疮才刚发出来,大部分地方还是红肿着,并没有后头那凶险的脓泡子。精神尚可,气力也还不渐大亏。尚看不出来是生死一搏之症。
王疏月蹲了个福,走到榻前,先替他将靠枕垫高,好让他靠地舒服些。
而后才屈膝跪下来,认真请了个安。
皇帝正忍着身上的恶痒。这会儿看见的王疏月,里内的情绪复杂。
若说幼时出痘到也罢了,那会儿什么都不懂,也没修成这正儿八经不苟言笑模样,哪里知道什么叫不好看。到现在,狠辣的事行完,攫帝位,囚兄弟,这身疮换一层意思来想,竟像是冥冥之中的报应。
虽然皇帝不肯纵容自己这样想,但这很难为情。
尤其是看到王疏月,又想起老十一。
最多今日夜里,他在丰台就要收到宫里消息。
他会怎么想?
也许要半夜起来喝一壶,把剑磨锋?这多可恶。
“给朕滚出去!”
又受他的重话。王疏月下意识地颤了颤肩。
但她也没有真的退出去。
素日里他再怎么不好,好歹也握着兄长和父亲的前途。好歹也出过银钱,让王家重修了卧云精舍。这会儿就当是替王家报答他的恩典吧。
王疏月打横一条心,进都进来了,奉得又是皇后的命,她赖着,何庆这些人能把她怎么样,至于这位要命的爷,也不是第一日认识他,说话永远朝着她的脸砸,好在她心大,不然,真就要步春环的后尘。
现在她能怎么样呢。算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吧。谁叫他病着呢。还是这听天由命的要命病。
“何庆!”
皇帝见他呆着没动,提声就就向外唤人来架。
见他要发作,王疏月把思绪收回来,出声阻他道:“主子别怪责何公公,是奴才自己要进来服侍您的。”
皇帝信她才有鬼了。他一手指在她的脑门心上。
“王疏月,你再欺君,朕就摘了你脑袋。不光你的,何庆这些人违逆朕意,朕看,脑袋也都别要了!”
他现在身上难受,难免说话也难听。
何庆在外面听得脚背发痒,他越发看不明白了,皇帝究竟是要对王疏月好,还是单纯就不想见她,要把她给逼走。
王疏月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她此时的想法却比何庆直白清晰得多。
既然已经打定注意守他这一次,摘就摘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拿这话来吓自己了。之前在雪地里,她为了贺临犯那么大事,他也连顿棍杖都没下给她。
对着自己,皇帝说得都比做得凶。
想着,她也就没那么难受,重新伏下身道,认道“昨日的事奴才知罪。奴才在月华门上想了一夜,主子您骂得很对,都是奴才昏了头,才会纠结些不该纠结的事。主子,您就不要撵奴才出去,就您当给奴才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她把话说成这样,皇帝却莫名地从其中听出了一丝同情之音。
怎么讲呢,刚刚感觉到这丝同情的时候,他恨不得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撕了。他这一生走得每一步都有无数白骨委在荒丘。断送前程的,断送性命的,大可来恨他。但他绝受不了同情。尤其是女人的同情。
“王疏月,你就是从来不信,朕会要你的命!”
“也不是您说的那样。”
皇帝胃里酸疼起来。一夜之间他被摁着灌了好些药,这会儿难受得很,她竟还要犟他。
“王疏月……”
“主子,您听奴才说完。奴才的命,一直都是捏在主子手里的。若认真说来,卧云精舍得那几年,是主子养着奴才,奴才知恩图报,合该进来伺候。只是主子错会了奴才的意思。”
说着,她稍稍抬起头。
皇帝注意到,她今日倒是刻意穿了一身紫褐色的宁绸衣裳,原本是个如白月光一般光洁的人,这时竟被衣裳衬得有些暗淡,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从前认为这个色儿很顺他的眼,如今穿在她的身上,却不是那么的好看。
王疏月不知道皇帝的思绪打偏。仍续着她想说的话。
“主子,不该有的想法,奴才不敢有。事实上,奴才在南书房当差当得越久,越怕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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