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姜离在床上低声呢喃,一声比一声急促,可眼皮紧紧地闭着,就是睁不开。
萧世琛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听着她叫着妈妈。他低头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真相总是太伤人,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追求真相呢。
她秀气的眉,就一直这么蹙着,原本红润的唇也起了一层薄薄的白皮,看起来整个人一下就颓败了。
那么美那么好看的一张小脸,一下子就变得死气沉沉,像是一朵盛极而败的花。
就像五年前一样,他从船上将她救下来,看着她手脚被紧紧地捆着,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脸上、后背全都是汗珠。可是她的眼睛却睁着,有一团光始终没散,直到看见他时,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哥、哥,救、救、孩、子。”
她差点就那么没了,抢救了整整四十个小时,期间有四次,护士出来问他,孩子快不行了,让他签字。
可他就是没有签,她说了让他救孩子。他相信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弃的,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签,而里面的她一次又一次地努力。
最后她挺过来了,拉斐尔也挺过来了。
门被轻轻地推开,屋子里只有床头有一盏浅浅的光源,门口小小的人儿勾着头朝里面看。
萧世琛看过去,就撞上拉斐尔好奇的眼神,他神色温和地冲着他招手。小家伙一高兴就颠颠地跑了过来,好在姜离房中铺着地毯,即便他是用跑的,周围还是静悄悄的。
他把拉斐尔抱在怀中,两人又同时看向病床的姜离。
“希洛怎么了?”拉斐尔轻轻地问。
“累了而已,”萧世琛的声音带着说不尽地温柔,这一世,他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姜家的女人了。
就连怀中这个小家伙,都没分得多少。
拉斐尔哦了一声,可是又有点疑惑,“她不饿吗?”
他今天一整天饭桌都没见到希洛,她就这么睡觉,一点都不饿吗?
“睡醒了,自然就饿了,”萧世琛就算和拉斐尔说话,也从来都是平等认真的,他从不把他当小孩子看,哄他的事情,交给别人就好。他需要的是把他养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这样等以后他父母找过来的时候,他也算是多少赎了一点藏着别人孩子的罪过。
拉斐尔又嗯了一下,于是‘父子’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
姜离醒过来的时候,是夜半时分,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觉得这黑夜比任何时候都要让她安心。
她蜷缩在床上,整个人像卷成一团的虾米,眼泪连预演都不用,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死死地咬着唇,不想哭出声音,可心底地痛楚,却怎么都说不尽。
霍从烨站在摩纳哥临海山顶上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回荡,每想一次就有一把刀扎进她的心脏,血流成河。
她一直说自己爱霍从烨,可她的爱却比这世上最剧烈的□□,还要致命。
不管是谁,都比她有资格爱霍从烨。
姜离慢慢地从床上起身,推开玻璃门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冷风萧瑟,呼啸而过,吹起她衣袍的一角。高楼之上,抬头便是幕色星空,辰星闪烁,仿佛伸手就能拿到。
姜韵就是自杀的,癌症末期只剩下半年的时间。
姜离一直都不知道,她一直表现地那么寻常,带她参加时装周,参加她的高中毕业典礼,陪她一起去参观剑桥,参观她未来的大学。
所以姜离险些疯掉。
寒风越吹,她的身子越冷,可是头脑却越来越清醒,甚至清醒到可怕地地步。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不管那曾经的理由是什么。
都说自杀的人,永远不得升入天堂。姜离不知道妈妈当年自杀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是她现在站在阳台,想的都是过去。
那些她记得的、愉快的、痛苦的、期待的,还有莫名消失的过去。
她赤着脚踩着栏杆,可是双脚刚站上去,就被人拦腰拖了下来。还没等她回过神,就听黑暗中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她一巴掌被打地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又摔倒在地上。
哥哥还真厉害,这么黑都能分毫不差地打中她。
“不想活了?还记得你在医院和我说什么,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后悔?这就是不会后悔的表现,”萧世琛喘着粗气看着她,高大的身影又往前一步,月光穿过阳光洒进房中,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全部遮挡。就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挡在她面前遮风挡雨一样。
姜离啜泣地声音低极了,风一吹就能散开。可是她还是呜呜咽咽地开口:“不是,我不是想自杀,我只是想静一静,站得高点吹吹风。我的头好痛,特别痛。”
痛地快要死掉了。
萧世琛慢慢平静下来,又响起自己刚才全力打的那一巴掌,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对她动手。就算之前,她做过再混账的事情,他都舍不得动手。
不过那时候,她都是在伤害别人,萧世琛不在乎。
但是现在,她伤害自己,萧世琛就在意地差点失控。
“小离,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谁都有迷茫的事情,你只是走岔了一步而已。如果一味地沉溺在过去,只会让你更加痛苦而已。这人世已足够辛苦,又何必再自苦呢?”萧世琛伸出手,轻轻地压在她的肩膀上,似乎想让她想明白。
姜离沉默,阳光的门没关,寒风吹地哐当哐当作响。
“想想拉斐尔,”萧世琛终于使出杀手锏。
姜离突然捂住脸,问他:“哥哥,你说妈妈自杀的时候,有想过我们吗?”
她呜咽的声音悠远又痛苦,这或许就是她一直无法释怀的事情吧。有些痛苦,不去想,并不代表它不存在。直到现在,这个伤口依旧是血淋淋的,所以那也是让她做出错事的原因吧。
“你都想起来了,”萧世琛声音有些颤抖。
也不算全部想起来了,只模糊有了印象而已,那扇隔着的窗户被擦亮了一点点,让她能窥得一点点过去的影子了。
“她想过,她也犹豫过,只是太痛苦了而已,疼起来钻心,她那么美的一个人,又怎么能忍受化疗带来的后果,”况且所有人都告诉她,生命只剩下半年,就算是化疗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姜离又哭了,几乎不能自已,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你……你知道,你、你都……知道。她只会和你说,就连遗言,她都只交代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