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在城里逛了一圈,等回到村里时天色还不算晚,一轮斜阳挂在西山,渐渐烧红了西边天际,山村里一道道袅袅炊烟升起,多么温暖的一幕美景。
她回到家中,给奶奶说了土改的事,让奶奶放心。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玉米糊糊,红薯干磨面做的窝头,奶奶切了两片腊肉炖萝卜,还有酸豆角和冬瓜干的咸菜。
山里人只要不是农忙,就没有点灯吃“黑饭”的习惯,都是早些做饭,趁着天不黑把饭吃了。吃过饭,在福妞和小石头的“监督”下,田大花以身作则,自觉端起小板凳去识字班。
结果她一进去,就发现有人变样儿了,不止一个,一二三四……六七个年轻妇女,还包括一个没出嫁的大姑娘,都把头发剪了。
“嫂子,你今天进城不在家呀,我还去找你呢。”茂平媳妇一见她进来,就笑嘻嘻跑过来拉着她,给她看新剪的头发。
“嫂子,你看,周同志今天专门帮我们剪头发,这么剪短了之后,还真利索多了,梳头不费事,头上也轻松了,就是有点儿不习惯,光想伸手摸摸。”
周同志给茂平媳妇剪的头发不是齐耳朵的短,而是稍微长一些,快要够到肩膀的那种,茂平媳妇剪了这样的头发,还真不难看,茂平媳妇长得甜,剪了头发,有一股子娇俏的味道。
“嫂子,你要不要剪一个?梳洗方便。”周同志走过来笑着说。
何同志和周同志,两口子应该是认识姜茂松,或者知道他,知道田大花是军属,因此管别人呢都是叫“xx嫂”,比如茂平嫂、茂山嫂,管田大花则一口一个嫂子,叫得十分亲切。
“我?”田大花伸手摸摸自己脑后的发髻,她的头发是从小留下来的,舍不得啊。
第21章 影响力
田大花觉得自己梳发髻挺好, 习惯了。
她这个人, 没那么容易跟风受影响, 随着村里越来越多年轻妇女剪了头发,她也只是看看。这一世不是上一世, 她没那么迂腐, 剪头发并不是多么难以接受,只是不想剪罢了。
可是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冷,田大花开始动摇了。
没别的原因,洗头发麻烦。
她那一头从小留下的长发,在这寒冷的大冬天里洗头, 真的很费事,天冷啊, 洗的时候还好, 洗完了梳头,下半截梳开了,上半截再梳,就已经一片冰花了,白乎乎一层冰花在发丝上、梳子上,撒了一层银屑似的。
偏偏她又爱洁, 即便是冬天, 隔两天总要洗一次头,她站在院子里梳头,奶奶就在屋里唠叨她。
“大花呀,你说你这个憨子, 真憨了不成?大冷天湿着头发还站在外头,冻死你!赶紧去火盆跟前烤烤。”
山上有的是木柴,田大花给奶奶屋里生了火盆,于是每当她洗头,就会被奶奶押着去火盆跟前坐着,又不能直接烤,只能慢慢等它干,一直等到头发干了,小半晌时间也就消磨过去了,还好冬季农闲。
以前已婚的妇女们都梳发髻,也就没觉得怎么样麻烦。现在在周同志的宣传带动下,在村里一帮年轻妇女的响应下,越来越多的人剪了头发,三婶家的儿媳妇还专门跑来跟她说,嫂子你不知道,剪了头发可真方便。
“洗头的时候两个半盆水就够了,洗完了随手一梳,很快就干了。”
田大花看看自己一头冰花,开始觉得自己吃亏了。
于是送俩小孩去上学的路上,她就问那俩:“石头,福妞儿,我想把头发剪了,你们说会不会很丑?”
“妈妈,你剪什么头发都好看。”小石头首先表示支持,然后又有点儿犹豫:“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头发那么那么长。”
“大嫂,你剪什么头发都好看。”福妞也是同样的一句话,转头很认真对小石头说:“人好看,剪头发也好看,人丑,剪头发也丑。大嫂长得好看,剪头发也比别人好看。”
这俩偏心的小东西!田大花被俩小孩一连串的“好看”给说得,心里十分熨帖。
不过她也只是随口那么一问,她不想剪就不剪,她要是打算剪了,谁说什么她也照样剪。
姜家村除了福妞和小石头,也有几个孩子在后山村的村学读书,可都是男孩子,女孩就只有福妞一个。这年代,不要说偏僻的小山村,即便是城市,照样有不读书不上学的孩子,尤其女孩上学的少。
这年代许多人的思想,觉得女孩子不用读书,有的理由更简单,饭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呀,不论男孩女孩,留在家干活划算多了。
同村几个孩子可以结伴上学,原本大人不用送,可自从上次土匪的事情,田大花就不大放心,毕竟是山路,没有土匪,也还有野猪、野狗,冬季里孤狼也会下山。山里孩子不娇气,遇上狼都知道爬树逃命,可自家两个孩子年纪小,福妞又是女娃,还是接送放心。
“你们俩进去吧,好好听老师讲课。”田大花嘱咐一句,看着俩小孩跑进学校,转身一路回家,顺路到山上检查她前天下的套子,捉了一只很肥的野兔。近村的山上也就只能捉到这些小东西了,野鸡野兔之类的,想要捉大家伙,就得再往深山里头去。
除非逢年过节,田大花轻易不会进山去捉大家伙,太扎眼了。比如上次的野猪,它自己送上门的。
田大花拎着野兔,下山,回家,烧水洗头,拿了剪子出来准备剪头发。
从小留到现在的头发,剪了舍不得,让别人剪更舍不得,所以田大花决定,她自己剪。
“大花,你要剪头发,你真舍得剪?”奶奶说,“真要剪,你自己看不见的,你还是去找周同志,让她给你剪得齐整些。”
“奶奶,我先自己剪。”田大花说,“我剪断了,再找周同志帮我修一修,剪齐整。”
于是姜茂松踏进家门,就看到这么一副画面,田大花站在冬日的阳光下,娇小的个子,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头发,一直长到小腿,刚洗完的,还带着水光,黑缎子似的披散在背上,她手里……抓着个黑铁的大剪子。
“大花,你……你要干什么?”姜茂松几步跨进来,盯着她手上的剪子,再看看她那一头黑缎子似的长发,好像只这么看着,就能感受到那柔软顺滑的发丝,他忽然觉着……其实,她,梳髻就挺好看的。
“剪头发。”田大花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语气不无嫌弃,姜茂松下意识地张张嘴,自动忽略了第二个问题。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慢吞吞说道:“你真打算剪头发?那……我带你进城剪吧,就去那天咱们看见的那个女子理发店,行不?”
“不去,我自己剪。”田大花说,“我才不让别人剪我的头发呢,我从小留这么长的。”
姜茂松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沉默一下,进屋去跟奶奶知会了一声:“奶奶,我回来了。”
说完随手端了个凳子,往院子里一放,往上面一坐,就坐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田大花。
田大花也就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先用桃木梳把一头长发梳顺了,拿起大铁剪子,咔哧咔哧两下子,把一头长发在肩膀上的长度剪断了。
姜茂松眼睁睁看着她亲手剪断一头长发,问道:“怎么忽然又想剪头发了?我那天,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姜茂松还在琢磨,他那天是不是就不该多嘴。
是不是因为他多嘴,她才决定剪头发的,想了想,又自我解嘲地觉着不可能,他对她的影响力没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