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回头啊,我就不去送了,省的他多挂心,你送送茂松就行了。”奶奶说着反而安慰田大花,“你呀,别担心他。”
“哎,奶奶,我知道。”
田大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给自己找了点儿事情做,把院子收拾一遍,头天的脏衣服也洗了,耳边听着一条街之隔的营房军歌嘹亮,口号声声,想象着此刻一定是一副激情昂扬的画面。
隔了大约一个小时,田大花正在晾衣服,姜茂松匆匆从外头进来。
“我来拿东西,马上出发了。”他穿过院子,经过她身旁的时候做了个小动作,他手指轻轻点了下她的胳膊,田大花晾好衣服,跟着他进了屋。
“我走了,你别跟着送了。”
“我还是送送你吧,反正上午也不去上班。”
“还是别送了。”姜茂松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打趣地说,“你看,咱是有媳妇的人,跟他们可不一样,可部队是一起出发的,他们那帮子人,净是些王老五、小光棍,自己没媳妇,回头看见别人有媳妇去送,再眼热眼馋的,还是别了,你安心在家呆着。”
“嗯。”田大花点点头。
姜茂松转身去西屋,跟奶奶道了个别,很快又回来,一手拎起包,忽然伸手一拉,用力抱了一下她,便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田大花莫名地脸上一臊,跟在他身后,打算送到大院门口就回来。
结果到了外头,才知道她这个送行的妻子是有多敷衍,前边何参谋的妻子正帮着丈夫整理军装和行囊,把武装带扎着的衣服都仔细整理平整,而刘嫂子跟刘师长并肩走着,嫂子一直在说着什么,千叮咛万嘱咐的,她说一句,刘师长就点一下头,她不停地说,刘师长就不停地点头。
然后她看到了姜根保两口子,姜根保也拎着个不大的包,谢白玲抱着男人的胳膊,把头贴在他肩膀,眼睛哭得红红的,却强自忍着,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了。姜丫头抱着小婴儿,低着头跟在后边。
田大花一上午都在留意营房那边的动静,她知道先头部队已经出发了,整个部队已经集结完毕,将依次踏上征程。而这些个有家室的汉子们,已经忙碌了一早上,这会儿不过是借着拿行李的名义,临行前再跟家人道个别。
田大花默默窘了一下。
她跟刘嫂子她们一道,站在路口,看着一队队年轻的士兵昂扬经过,脚步踏起薄薄的尘土,红旗招展,军歌嘹亮,姜茂松拎着行囊,大步流星,很快汇入了这支巨大的队伍中。
第35章 暖融融
部队开拔后, 大院里的气氛似乎沉郁了许多, 妻子, 母亲,一颗心大约也跟着去了前线。
田大花中午的时候如常做好午饭, 简单的冬瓜汤和面饼, 让福妞和小石头吃了上学。两个小孩都是人精,中午回到家似乎特别乖,吃饭后抢着洗碗,福妞先把碗端走了,小石头没抢到, 跑去帮太奶奶捶背。
想起早晨看见安亮,那小孩怕是知道实情的, 三个小孩一起玩, 这俩小孩不是也知道了吧?
知道了也好,田大花明白姜茂松哄着俩小孩的用意,但是她却觉着,八九岁的孩子了,不能再当小娃娃对待。
田大花打理好家务,跟奶奶知会了一声, 出门去上班, 经过刘嫂子家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考虑要不要让她留在家平复一下心情。嫂子和刘师长感情太好,此刻肯定是满心挂牵, 还是叫她去上班吧,忙起来就好了。于是田大花走进去叫她。
“嫂子,下午一起上班?”
“对对,上班,上班。”刘嫂子分明有些魂不守舍的,却笑了笑说:“我正想去叫你一起呢,咱们好好上班,多加工被服,多支援他们。”
的确是这个道理。田大花中午拿着姜茂松留给她的那本《新地理图说》看了半天,从她的想法来说,这场战争离开家乡,远离本土,眼下已经进入冬季,北地苦寒,如果战争时间较长,物资就至关重要。这一点她能想到,一手建立新中国的决策者们当然更能够想到。
果然,被服厂更加忙碌了,大量的布匹、棉花运进来,他们开始拼尽全力,连夜加工赶制冬服和厚实的冬被,棉衣、棉裤、棉帽,棉帽栽上毛绒、皮子和毛毯。
厂里又增加了一批工人,很快,附近的老百姓也被发动起来,许许多多妇女们赶工缝制棉鞋、棉手套、棉袜和耳套……忙起来的时候,刘嫂子连念叨丈夫的空闲都没有。
田大花不得不舍弃了她的缝纫机,因为她现在光是记录员的工作都忙不过来了,她每天穿梭忙碌于缝纫机、工人和大堆的被服之间,看着这些厚厚的棉衣,就不难想象前方正在经历什么。
田大花憎恨战争,两辈子都恨。老百姓,无非就是想要太平日子。
“哎,老刘的胃不好,有点老胃寒,听说仗打得紧,也不知他有没有管好自己。”下晚班走出厂区的时候,刘嫂子捶着酸痛的肩膀,边走边跟田大花念叨。
“嫂子,你叮嘱过的,他一准会注意。”
田大花不喜欢多谈“前方”这个话题,多谈无益,还多增加担心。她笑笑问:“嫂子,你跟刘师长可真恩爱。”
“嗐,老夫老妻的,什么恩爱不恩爱的。”刘嫂子的脸臊了一下,嗔怪道:“你倒是拿我说嘴了,茂松那样好的脾气,看看你们自己多恩爱。”
他们……田大花想了想,怎么外人眼里都觉得他们很恩爱?
想想也是,从来都不吵架,家里的事情反正都听她和奶奶的,在外人眼里真的挺和睦。田大花笑着转移了话题。
“嫂子,我听说你跟刘师长,你们俩青梅竹马呀。”
“可不是吗。”夜风拂面,两个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刘嫂子打开了话匣子。
“他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一大堆,养不起,差点没饿死。为了混口饭吃,就拜了我二叔当师傅,学武卖艺,我二叔也是从小学武卖艺跑江湖的,很苦。他那时候,学不会就会挨揍,罚跪饿饭,我那时候年纪小心肠软,就给他偷饭吃。后来我二叔死了,临死前跟我爹商量,就把我嫁给他了。”
这样啊,田大花笑着说,怪不得刘师长那么疼媳妇呢。
至亲至疏夫妻,夫妻感情也不是没由来的吧,在这个年代,两个几乎陌生的人成了亲,只因为成了夫妻,就开始生死不渝了?怎么可能。
田大花知道,自己是个冷情的人。
人活两世,上一世早亡,这一世早嫁,她至今也不是很懂“情爱”两个字,骨子里的淡漠,只想让自己过得随心恣意些罢了。
她有时想想,就算不是遇到姜茂松,就算姜茂松没有提过离婚,她这样的性情,恐怕也很难产生多么浓烈的男女情爱。跟刘嫂子不一样,她就不是当个你侬我侬小女人的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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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服厂的忙碌一直都没有停过,忙到田大花都没能回乡下收她那几亩庄稼,秋收冬藏,作为村长的四叔打着“拥军优属”的名义,带着一帮子本家近房全都帮她张罗了。
姜茂松走了不久,冬至前,老家来了人。三叔和四叔,还加上三婶四婶,两对夫妻四个人,赶着毛驴车,一清早出门赶了大半天的路,到城里来给她送粮食。又因为找不清路,记不准她们的具体地址,就只知道住在部队大院,结果问来问去的,一直到下午快要日落时才赶着毛驴车来到大院。
“你看这事弄的,本来还说早早赶过来,看看你们一家人,说不定还来得及赶回去,结果呢?你三叔这个笨货,还吹牛说自己进过城找得到路,带着我们从城西绕到城北,多亏你四叔问对了人,问了当兵的,到这会儿才找过来。”三婶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