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回绝(2 / 2)

迟敏点点头,“林队长,能不能……和你聊聊。”

林岚笑道:“好啊。”

她们就去大石头上坐着说话,先寒暄了几句,聊聊眼下的农活、知青们的工分和无奈。

迟敏叹了口气,“从前觉得自己还挺优秀的,可一下乡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真的好无能。”

林岚安慰她:“怎么会呢,人各有所长,你们擅长读书,不擅长种地。”

“可是,我们擅长的没用。都说社会有分工,现在……不需要我们了。”她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

从小就努力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学,哪怕上不了大学也能找个不错的工作。可突然之间,不让考大学,也不让进工厂,甚至城里也不让呆。全部赶鸭子一样赶到乡下来,美其名曰到广阔的天地来锻炼。

锻炼什么呢?

她没有力气,干不动农活,挣不到工分。如果注定要卖力气,那当初为什么要上学?

想锻炼的就来锻炼,不想来的为什么还得逼着来?

在学校里老师动员,在家里,街道动员,反正就是要他们主动积极地下乡,到更广阔的农村来建设新天地。

可农村怎么会需要他们呢?

如果是来当老师传播文化知识,也勉为其难,可他们是来卖力气的,是他们最不擅长的,反而惹得乡下人也嫌弃。

卯足劲奔着一个目标去的时候,突然之间全盘否定,人生的理想、导向彻底被颠覆,她已经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们,是被学校、家庭、被城市、被乡下,被所有人抛弃、嫌弃的一群人吧。

她心里的苦闷,无人能诉,知青们互相较劲,家里人只会让她牺牲。反而这个林队长,懂得很多,又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悲天悯人的力量,能懂他们内心的伤痛和无奈,也能包容他们的愤怒和挣扎。

她絮絮叨叨地对林岚说了很多话,仿佛把林岚当成一个树洞,又仿佛当成一个心理疏导者。

末了,她不好意思道:“林队长,让你见笑。实在是太激动了。”

漂亮的女孩子,坐在那里就是一幅画,更何况面带忧伤。

林岚给她打气,“不要灰心,希望在前方。”

迟敏苦笑,“可是……谁知道什么时候呢。林队长,你、你能理解我们的痛苦是吧。”

林岚点点头,“感同身受,不过除了同情我也做不了什么,实在是抱歉”

这是社会时代的问题,非一人之力可挽回。

迟敏擦了擦眼泪,鼓起勇气,“林队长,我、我跟你搞宣传可好?你说干啥我都能行,唱歌跳舞表演都可以,只要我能做的。”

林岚虽然同情她们这些女孩子细皮嫩肉还得下地,就和自己刚穿来时候想逃避劳动一样,可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歉然道:“迟知青,不好意思,宣传队也是个野班子,固定几个人不能再加的。”

她不能随便开先例乱收人,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其他人肯定也想特殊照顾,那她根本应付不了。就和不招待吃饭一样,一开始就不应承,杜绝麻烦。

不只是她这样想,有脑子的大队长,也不会把大队的会计、记分员等文职工作交给知青。

事实是知青不想下乡,嫌弃乡下,大队也不喜欢知青下乡,嫌弃知青娇气干不了活还得来分工分吃粮食。

毕竟一个村的土地是有限的,收的粮食是有限的,人越多,那么人均就越低。

知青来了,可知青没有带土地来啊!

迟敏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垮下来,“林队长,那可怎么办啊?要不……我当个小学老师行不?”

林岚抱歉地笑笑,“就那么几个学生,三个老师社员都有意见,还想精简为一个呢。”

知青一批批来,学校或者什么地方根本安排不了,他们必须通过种地养活自己。

迟敏看着林岚,似乎在思索林岚这番话的真假,随即她笑起来,“林队长,我们真的没经验,初来乍到的,要是大家多帮帮忙,有需要的,我们也会不遗余力的。”

林岚听出她的潜台词,这是在说条件,如果自己帮忙,那她也会有所表示。

林岚笑了笑,“迟知青,不好意思,我真的无能为力。”

迟敏也就没再说什么,感情牌打过,条件谈过,人家软硬不吃,实在没办法。

这个林队长,真的好厉害。

等林岚走了,她就开始洗衣服,这时候高璐跑来找她。

“你跟林队长说了吗?”

迟敏点头,“没用。”

高璐冷笑,“肯定是只想帮樊笑呗。”

迟敏看她,“你找董主任说得如何?”

高璐摇头,“她一口回绝,说自己管不了,大队的事儿找支书和大队长,宣传队的事儿找林队长。”

两人坐在大石头上,满脸愁容,“可怎么办啊?咱们就那么一两工分,那一年到头不得累死啊?”

高璐又开始羡慕霍红珍,“她咋那么好的命啊,不声不响的就走了个后门,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迟敏看了她一眼,“还有个路子啊。”

高璐看着她,“什么办法?”

“嫁人啊,嫁给家里劳力多的,到时候你就在家洗衣做饭,不用下地。”迟敏说。

高璐嗤了一声,“嫁人有狗屁用。到时候整天生孩子,屎里尿里的折腾,还得洗衣做饭,还不如现在一个人呢。他们还敢饿死我们不成?”再说这乡下村里她也没看到个像样的男人啊。

韩局长是个好男人,可人家老婆孩子都有了,大旺倒是不错,可人家还小。

另外还有啥?

男知青?

狗屁,他们自己养活不了他们自己呢。除非他有关系,能把自己弄回城去。

再说了,如果嫁给乡下人,自己就成了乡下人,只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回去的,自己还年轻,怎么可能!

要是像樊笑那样有钱也好,走走后门,也能受到特殊照顾,再不就……她看了迟敏一眼,“哎,你这么漂亮,你去在找队长说说,也能关照一下。”

迟敏撇嘴,“你没看村里支书大队长都是老头子?”

迟敏:“再不济,还有举荐上大学。”

高璐却不乐观。

学校只动员他们下乡,说以后肯定可以回去,却没说具体期限。第一批毕业生下乡的时候,学校说一年两年就回城,可五六年过去都没回城。谁知道多久?也许八年十年二十年?

虽然现在能举荐上大学,可那么多知青、公社先进分子,有漂亮的,有更优秀的,有干部子弟,有门路的,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两人一起对着河水犯愁,繁重的体力劳动,难吃的饭菜,很低的工分,遥遥无望的归期,前途真是一片黯淡啊。

…………

韩青松去了一趟韩永芳家,告诉他材料的事儿,同时韩永芳也让他把知青们的操练给管起来。

韩青松有点为难:“他们都是读书人,受得了吗?”

“受不了能怎么着?一个个就那么一两分工分,吃什么?难不成让咱们养着?”韩永芳这几天都上火烧心的,真想给他们退回去!

韩青松:“那就试试看。”

这时候三旺几个正跟樊笑、沈遇几个玩儿呢,聊聊天,弹弹琴。

沈遇的数学、物理、化学很棒,和二旺麦穗聊得来,能教给他们很多新奇的东西。

樊笑则给他们弹吉他,过了一会儿,她把吉他给三旺和小旺玩儿,凑过去跟二旺道:“二旺哥,我和你说几句话呗。”

二旺看向她,“你说。”

樊笑有点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下,“那个,听说你和支书关系挺好啊。”

二旺:“他对我们都挺好的。”

樊笑:“但是他对你最好啊,还听你的。”

二旺:“也……没有吧。”

樊笑就小声表示自己干不了体力活,能不能以后分轻快的活,“你看,要是分配我不能做的,浪费时间和精力,不如力所能及的。”

二旺:“这倒是。我会和支书讲讲的。”

他估计支书为这事儿得愁得睡不着觉。毕竟添了九张大人的嘴,却只有孩子的力气,怎么看都不划算啊。他们的粮油关系转过来,也只有一开始的百来斤粮票,之后只有份额没有实际粮食支援,还是得大队养着。

所以,他能体会支书的为难。

二旺倒是认真想过应该怎么安排这些知青,等找时间和支书好好聊聊。

这时候大队长过来,沈遇几个忙起身迎上。

大队长:“沈知青,支书的意思你们明天早上开始跟着韩局长家孩子出早操,训练十天再评工分,要是还不行,可就得想办法啊。”

沈遇点点头。

大队长又看了看,“吃饭还行?”

沈遇面带苦涩,“挺好。”今天早上晌午就不说了,都是泪。不过好在是排好做饭的值日表,一开始两个人一班轮流做饭,他作为班长每天监督教他们。

大队长却不管,只要没火烧眉毛他就当一切很好,“那就好,明天拉材料来修知青点,以后你们在这里吃住一起操练上工,好好努力。”他粗糙的大手拍拍沈遇的肩膀,然后赶紧离开生怕被知青们逮着求情。

要盖知青点啊,沈遇心里一阵高兴。

樊笑几个听见却不开心,盖知青点……能有林队长家住的舒服嘛?

沈遇让几人分别把大队长的话转告其他知青,徐东兴住在董槐花家,迟敏和武文义住在韩大嫂家。

三旺听见说要和他们一起操练,立刻来了精神,笑道:“到时候咱们分成两队,可以比赛。”

樊笑又要哭了,“操练?操练?下乡还要操练?天哪……”

三旺好奇地看着她,“樊姐姐,锻炼身体很好的。”

樊笑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三旺哥,我、我能不能……申请……特殊保护?”

三旺严肃地拍拍她的肩膀,“樊知青,要迎难而上哦,加油!”

知青们都知道明早要跟着韩局长出操,十天后重新评工分,他们顿时更加绝望。

林岚知道以后,跟韩青松笑,“都是小年轻你悠着点,别操练太狠,慢慢来。”

毕竟不是自家孩子。

韩青松:“好。”

等知青们回来,麦穗就把给他们留的饺子端出来,“数量不多,尝一下吧。”

樊笑和赵明杰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白面饺子啊。”

太亲切了。

一人六个,第一个几乎是囫囵下去,第二个才尝着味儿,“韭菜鸡蛋好好吃啊,从来不知道韭菜鸡蛋这么香。”

樊笑又开始掉眼泪,真是说来就来。

麦穗:“……”

几个人把饺子吃完,樊笑:“咦,不是一人六个吗?我怎么就吃了五个?你们谁吃了我一个?”从前给她一盆饺子她也不稀罕,可现在一个饺子她也要誓死捍卫!

都没人承认,只说自己吃了六个。

樊笑不干了,“你们知道吃个饺子多不容易吗?竟然抢我的?过不过分?”

高璐讥讽道:“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吃的,我们都是吃六个,谁也没多吃。”

旁边林岚笑道:“好啦,我这里还有几个,补你一个。”

她补了樊笑一个。

樊笑感动得又开始哭,“林队长,你真好,谢谢你。这么多日子,我这是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饭,呜呜……”

林岚拍拍她,“吃吧,明早上早起出早操。”

樊笑哭得更厉害了,就着眼泪把自己感觉平生最好吃的一顿饺子吃完。

高璐很羡慕霍红珍,“你好幸福啊,不需要评工分也不用出早操,不用下地,哎。”

霍红珍没说话,这种情况她说什么都不是,毕竟自己的确占了大便宜的。

麦穗还给她们打气,“你们放心吧,生产队不会让你们干太重的活儿。力气活儿都是男人干,女人都干轻快的。嗯,其实我爹最可怕。”

樊笑吓得在被窝里咬着被角哭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