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李谕这几天一直在准备这事情,这让他又感受到了做一个皇帝,确实是需要那么一点演员的技能。比如登基这种场合,就像一场大型的真人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仪式和仪式感是不可或缺的。在重大场合表现肃穆得体,是一个国君的职责。

李谕还挺乐于表现他这方面的。他做演员的时候,场景道具再华丽也比不上眼前的一切。因为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耗费的不仅是真金白银,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它将会历史上的一点,只发生一次,不可复制。历史就是导演,再没有比这严肃的表演了。

李谕在进京的头几天就把朝中重臣见了一遍。萧从简为他一一引见,李谕知道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萧从简的人。个别老臣看起来不像萧从简的附庸,但他们对萧从简的权威保持了沉默和认可。

文太傅就是其中之一。李谕听说文太傅在汝阳王父皇的时候就是帝师了,在资历上妥妥的压过萧从简,若论资排辈,文太傅才该是首席辅臣。

不过萧从简不是正常人,上位之迅猛,绝非那些学究型文臣可比,连文太傅都说过是后生可畏。再加上萧从简现在手中握有兵权,任凭文太傅是孔圣人再生也没用,白搭,只能点头承认萧从简的地位。

相比萧从简,文太傅对李谕和蔼得多。他脸上皱纹虽多,气色却红润,留了一付花白长须,眼睛圆而有神的,想来年轻时候皮相应该不差,年老之后遂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

但李谕对此持保留态度。他估摸着文太傅很有可能极其老谋深算,能在朝廷上屹立不倒,可不是件简单事。光有慈祥那是卖快餐的,不是帝师。

说完了正事,文太傅又与李谕闲聊几句,说到了李谕现在的字丑,丑得文太傅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委婉提了一句,给李谕推荐了一个书法老师。

“陛下的字比起从前逊色了,应是去了淡州之后,老师不好的缘故。我知道冯佑远的字很好,陛下不妨召他来陪伴写字。”文太傅说。

李谕不太想得起来冯佑远是谁,但听到姓冯,便问:“是皇后族人?”

文太傅点头道:“是皇后族兄,现在国子监任职。”

李谕觉得不坏,随口应了。

他最近已经习惯了,各路人都急着在他面前刷脸。不是这家儿子,就是那家女儿,大家族都想把人塞到新皇帝身边。就连萧从简也将儿子萧桓调回宫中任侍卫。

李谕拒绝了一部分,不过文太傅嘛,他也得给个面子。

萧从简没说什么。等文太傅先走了,只剩下萧从简,李谕才向他解释:“我并不想换练字老师……只是太傅推荐的人,想必应该很好。”

萧从简说:“冯佑远的字确实为世人称道,陛下。”他顿了顿,终于说:“陛下,淡州一年,辛苦了。”

李谕没有想到,他以为萧从简不会提起淡州的事。毕竟他认为萧从简应该不怕皇帝和他算账。

但莫非他错了?难道萧从简还是有那么一点怕皇帝和他算账的?

不过李谕从没有因为这件事真正恨过萧从简。

“我在淡州并不苦……”要说苦也是因为没有了现代生活的苦,和淡州云州的关系不大。

“再说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丞相何必提起。”

太阳已经全升起来了。殿中明亮起来,荡涤京城的春风仿佛是从这里出发,意气骄纵而去。萧从简面向李谕,脸色却有些苍白,他的那双眼睛——李谕看不够,但读不出此刻萧从简的悲喜,他看上去有些恍惚,有些伤心。

这是很奇怪的,因为一个帝国的权臣,是不可能显得这样脆弱。

“丞相……”李谕小心翼翼地说,“丞相还好吗?”

萧从简微笑了,说:“臣只是想起了,高宗曾将孝宗托付于臣,眨眼间孝宗又命臣辅佐陛下。”

他半跪下来,与李谕入京那天完全不一样的,那一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一次,是一君一臣的私密。

“臣只愿陛下,百岁乃至万岁,盛世长治久安;永居紫阁,天地共仰仁政。”

他的声音如此庄严,如此虔诚,仿佛在用最美的语言为他的新君祈福。

李谕没有忍住,眼泪就下来了。

第18章

李谕很感动,他从前就这样。美,喜悦和感动比痛苦更容易叫他流泪。萧从简半跪在他面前,向他衷心祝祈时,他真的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直击他心灵的美好。

怎么说呢,他有一瞬间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这个李谕,而不是那个李谕。他分不清这是他的想象还是渴望,好像多少年来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让一个既美貌又强大的人像伤痕累累的雄狮,含着无限伤感臣服在他膝下。

眼泪落下来,他伸手去扶起萧从简:“丞相……”萧从简顺势站起来,与李谕靠得很近。近到李谕能闻到他衣服上似有还无的熏香味道。

这叫李谕克制了些,也清醒了点。

“丞相,”他用食指刮去眼泪,微笑着轻快说,“朕的盛世,一刻都少不得丞相辅佐。还望丞相尽力。”

这是李谕的真心话,但只能用这样客套的语气说出,才不致于尴尬。他不好告诉萧从简,萧从简的表态和试探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并不打算和萧从简对立。

萧从简现在需要他,他也需要萧从简。

这一来一往,算是两人都明确了这番态度。

萧从简从李谕那里离开后,去了清隐宫。

很久之前,高宗皇帝十分信任萧家,就曾抱着萧家的霈霈,让她坐在自己膝头玩耍,说过“不知将来我家哪个小子有福气能与你做夫妇”的话。

萧从简那时候年轻气盛,一回家中就迫不及待地向自己的妻子放下豪言壮语:“我一定会让霈霈成为皇后,将来你我的血脉会融入大盛皇族!”

直到如今他有时候还会在梦中还会看到窈娘。她侧身坐在宽大的窗下,面色宁静。她对他的雄心和野心从不激动。

“霈霈自会有她的命途……”他记得她这样说。

十年恍如一瞬,人算终究不如天算。窈娘早已驾鹤而归,没能亲眼看到霈霈成为皇后。而霈霈的皇后只做了不到两年,如今隐居在清隐宫中。

清隐宫已经重新收拾了一番,但仍掩不住陈旧寂寥之气。宫殿墙壁上有新补过的痕迹,院中绿树成荫,多是苍郁的古木。伺候萧皇后的宫人都沉默寡言,失去了得意之色。

还好萧皇后本人并不像身边人那么消沉。她固然还在为夫君的早逝伤心,整个人都消瘦了,但精神尚好,眼睛是活的。

萧从简给她带了一盒滋补养生的膏药来。萧皇后接过来,只说:“父亲放心,我在宫中一切都好。冯皇后为人宽厚,一到宫中就来见我,这样忙的时候,她还不时过来。等过段时日,宫中不这么忙了,我打算办个书社,在宫中组织一批女官修补旧书,刊印新书,并教宫女识字。还有清隐宫后面的玉垒渠,到夏天时候该清理一番,旁边我想叫花匠再植些桂树,给渠边用武康石重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