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2)

他的眼睛极明亮,又幽深,若是对视,会叫人觉得十分慑人心魄。幕僚只与他对视一眼,就不再言语。

萧从简慢吞吞问:“慎之,你会把这道谏疏写出来吗?”

许慎之神色动摇起来,仿佛若说错一句话,萧从简就会叫他万劫不复一样。

萧从简听到自己心中有个声音轻轻嗤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真话,也叫人战战兢兢不敢相信了。

“这道谏疏,你先写好了给我过目。”他明确下了命令。幕僚这才松了口气,立刻应了下来。

等从丞相府出来,许慎之立刻被叫住了。

“慎之啊慎之!”叫住他的人是程穆,同僚之中两人最为要好。

两人找个清净地方说话。程穆劈头就道:“你向来是个聪明人,怎么这次犯了糊涂?”

许慎之不言语。

程穆说道:“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关心皇帝?这宫中朝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帝呢!要你来劝谏?你够得上那劝谏的分量吗!皇后没劝谏,丞相没劝谏,你蹦出来劝谏。”

许慎之饮了口酒,道:“你说的,我都明白……”

程穆说:“你是该明白——你我早议论过了。如今丞相大权在握,他并不想皇帝那么快亲政掌权。皇帝初登大宝,正是万事都新鲜时候,正玩得开心,与丞相相安无事正好。怕就怕,皇帝玩腻了,闹着要自己主事。到时候玩个和尚都是小事了,那是拿国运给他玩啊!”

许慎之摇摇头:“所以皇帝才更应该在还没亲政之前努力学习不是么?因为不想皇帝立刻亲政就放纵皇帝玩乐……”

他叹了口气:“何况陛下眼看就满二十岁了。太祖二十岁时已经与群雄逐鹿中原了,这是李氏的天下啊!难道要一代不如一代?”

程穆低声喝道:“你疯了!”

他劝慰许慎之:“如今皇帝虽然对政事不甚关心,但该出面的时候都出面,举止也算得体,并没有荒诞行径。何况丞相也已经安排了经筵,慢慢来吧。”

许慎之心情低落,很快就醉了。但他的悒郁并非全是为了李氏皇族,他心中有大半都是为了丞相。当年的少年,几个不仰慕萧将军?

他最怕的,是萧将军变成萧丞相,已经渐渐忘记初心,最终变成醉心弄权的窃国大盗。

许慎之回家之后借着酒意很快就写完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劝谏疏,劝皇帝远离僧道,劝皇帝努力进学,积极施政,仿效太祖,创太平盛世。言辞激烈,颇为煽情,次日赌气一般送去给了萧从简。

萧从简看过之后只说:“文笔不错,只是太过诋毁释家。我先压下了。”他对其他部分没做点评。许慎之失落之余倒平静了许多。

李谕知道小和尚这事情引起了些波澜。丞相都提醒了他一句,想来其他人议论得就更多了。

萧从简依然保持至少两天进宫和皇帝见一次面的频率。他会就诏令征求李谕的意见,虽然李谕的答案必然是“同意”。看似是走个形式,但李谕发觉萧从简日复一日,并不会三言两语地糊弄他,而是尽量简短清晰地把事情说清楚。

这天说完正事,萧从简就提了句小和尚,问李谕:“陛下对无寂和尚是何打算?”

【李谕邪魅一笑,一只手挑起丞相的下巴,深沉道:“怎么,丞相大人嫉妒了?”

皇帝崩,全剧终。】

李谕脑内下这剧本,太美了。

他老实说:“朕打算让他在大兴寺修行,不时入宫给朕讲讲经。暂时没有其他打算。”

萧从简又道:“佛法虽然精妙,但陛下年轻,最好不要沉迷其中。”

李谕立刻说自己只是略做消遣,而且最近练字正在抄写佛经,若是对经书了解多些,也能更好得练字。他觉得自己顺口就找到了借口真机智。

萧从简又提到一句“洗云宫案”,李谕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能打马虎眼过去了。

回头他就叫赵十五:“洗云宫案是什么?”

赵十五唬了一跳,不过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哀帝如何荒唐,又如何祸害了无辜的妃子,最后又牵连了多少人冤死。李谕听了只觉得背后冷汗都要出来了——因为召无寂入宫他没多想,也只是直觉让无寂住在宫中有些不妥,因此让他去了大兴寺。

有前朝的洗云宫案作为前车之鉴,他若真叫个年轻美貌的和尚在宫中住下,那可真是玩脱了。

李谕决定好好学历史,至少把这些奇葩大案都要烂熟于心。

第24章

六月十二日,皇帝动身前往前往京郊避暑。预计会在那里住到八月初。萧丞相随同前往。既然皇帝和丞相都去京郊行宫,半个朝廷差不多都移去行宫办公了。

贤妃的病情在临行前又加重了,只能留在宫中养病。公主跟随皇后一起出行。

无寂,李谕本来想带他一同来行宫,但想到这段时日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便改了注意。等他在行宫过段时间再召无寂过去。

在这时代出行,还是在夏天出行,哪怕是皇帝也是受刑。不巧的是他们出行前一天天气突然暴热起来,天还黑着李谕就起来梳洗了,因为要赶在太阳出来前动身。车上摆放着许多冰块,但天亮之后还是很热,李谕上车之后就解开衣领,卷起袖子,用手帕裹了冰块不时擦拭。尽管宫人委婉提醒皇帝如此不太雅观,但李谕真想告诉他们,夏天没有空调,你跟我提个屁的雅观。

中午时候皇帝在驿站休息,总算凉爽了些。丞相骑马过来看了眼皇帝。

李谕看到萧从简不由惊奇——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热,脸上一滴汗都没有,仍是平时的样子。

“丞相不热吗?”李谕好奇问,“别和我说心定自然凉。”

萧从简假笑着说:“心定自然凉。”

李谕被他逗笑了。他想到萧从简当年领兵,肯定有比这艰苦得多的时候。他又突发奇想,想到一种可能,说不定萧从简有内功,练习了什么内功心法。

他说给萧从简听,萧从简居然没有哈哈大笑,而是认真思索片刻,道:“算不上内功,只不过是呼吸之法罢了。但主要还是……”

李谕等他下文。

“……心定自然凉。”

李谕笑得差点从榻上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