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只有林一贯知道晋王在王忠心里的分量,他在外头瞒得风雨不透,朝臣纵有弹劾,他也面色不动,林一贯天长日久的跟在他身边,王忠揣摩正元帝,林一贯便揣摩师傅王忠,晋王每有喜
事,他也没什么虽的表露,夜里用饭时总得添一盅酒。久而久之,林一贯自然就知道了,这才凑趣,说夜里用饭添一盅酒。
王忠搓搓手指头,望着一眼重重宫阙绿瓦兽首,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来,开口却是训斥的话:“人参酒大热,也是你该吃的?也不怕长疮。”
林一贯腆了脸笑,王忠年纪大了,喝上一杯倒不要紧,似他们这些年轻的,吃这一杯酒又没处纾解,热身子还能去贴冰不成,内热散不出,自然要长疮。
林一贯陪了笑脸儿,王忠斜他一眼:“收起你那猴儿相,到了延英殿且得警醒些。”庆字虽也是好意头,可怎么能跟“吉”“佑”相比,这个名儿送上门,秦昱怎么也不会高兴。
林一贯撇撇嘴儿,奴才们的眼睛最利,他们干的就是个哄人的差事,似秦昱这样面上好看的,精明些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送了名到延英殿去,秦昱先是谢恩,跟着又摸出厚厚的红封来:“给大监吃茶。”再不满意,他也不敢在王忠的面前露出来。
王忠看他这样,点点头道:“今儿是双喜临门,晋地送了奏章上来,晋王替长女请封。”
秦昱一听,脸上笑意立时真切起来:“二哥得了个女儿?那可真是大喜事,宝盈赶紧替二哥二嫂预备采生礼,这会儿都该弥月了。”
杨宝盈一听立时应声,她与初嫁时的圆润比起来,人瘦了一圈儿,下巴都尖了,两只眼睛显得尤其大,听见这句,脸上显了喜色:“是得厚厚办礼才好。”
王忠笑眯眯的点点头,还没出延英殿的门,天上就落起雪珠来,王忠出门后头跟着七八个小太监,这会儿有掌伞的,有拿手炉子的,还有手里抱着斗蓬的,林一贯接过来替王忠披上斗蓬撑了伞,出门便道:“师傅作甚叫他高兴。”
王忠抱了手炉子,知道这会儿正元帝是歇在甘露殿了,也不必急着回去,慢慢腾腾道:“我可不是为着他高兴,是叫齐王妃松快松快。”
林一贯明白,王忠看着小徒弟便笑一声:“做人呐,积点德。”
回到屋中,王忠到底还是舀了一盅参酒,暖锅子早早就送到他的住处,自有小太监侍候他吃喝,王大人送来的四五根山参,根根都有手指头那么粗,泡在酒里,冬天正好喝一点儿袪寒气。
林一贯给师傅倒了酒,蹭点羊肉锅子吃,又去开王忠床头的匣子,从里头摸了两片高丽红参,这东西性子不比人参,倒能嚼上两口,都是晋王送来的。
他嘴里嚼了红参,含含混混道:“我今儿还听见崔尚书说晋地一岁的纳粮少了,成国公说军费也跟着少了,自己养兵不知道给户部省下多少粮食。”
林一贯识得些字,跟着正元帝总有侍候笔墨的时候,本朝不比大夏有宫内馆教读书,他能识得字,便是自己勤学好问学来的。
王忠一听便笑,拿筷子打了他的头,身上烘得暖洋洋的,吸上一口酒:“这些个事,往后少听少说。”林一贯嚅嚅几句,挠挠脑袋“要不是晋王我还不听呢”。
外头雪越下越大,暖锅子里薄切的羊肉片儿一落铜锅就被烫得卷了起来,王忠让徒弟开了窗户,眼见着外头没一会儿就盖上一层白,远远有小太监拎了扫帚出来扫雪。
一口人参酒滑进喉管里,突然想起抱着秦昭逃生时过的那个冬天,天下处处都是兵祸,连个施粥舍米的人都没有,土地庙都能算是个好所在了,一面想得出神,一面伸筷子捞出羊肉片来,沾了酱往嘴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