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县的黄河大堤上聚集了民夫三千多人, 一旦拧成一股绳, 区区几个看守的衙役岂能驯服?
不一会儿, 康熙一行人便见两个带刀衙役被一群手持棍棒气势汹汹的民夫追打, 仓皇逃窜之间恍若丧家之犬。
康熙顿觉朝廷颜面扫地, 示意绣瑜和十四止步, 便要带人近前瞧个仔细。
“皇上!派人去吧,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绣瑜上前轻声劝了一句。
康熙略一犹豫。
然而他们不想找麻烦,却架不住麻烦主动来找他们。
他们人多势众,那些逃窜的监工都下意识捂了脑袋往这边奔逃, 边跑边喊:“我们是朝廷的人!救命!我们是朝廷的人……”那群气红了眼的民夫也跟着追过来。
康熙当即侧身把妻儿护在身后,转头却见侍卫们全亮出了兵刃,忙喝道:“点到为止, 不可多伤人命!”
这话却晚了片刻, 皇帝白龙鱼服带着妃子儿子出游,路上横生枝节。随行的侍卫们神经早已紧绷到了极致, 见那些暴民气势汹汹地杀过来, 当仁不让地顶上去, 刷刷就砍倒两个。
十四突然挣开额娘的胳膊, 喊了声:“皇上亲临, 尔等焉得放肆,还不跪下!”
众人的气势一滞, 目光在出言的小儿和倒在血泊中的同伴身上来回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怀疑和愤怒占了上风:“皇上的御驾远在桑园, 他们是那狗官的同伙!”
康熙顿时皱眉。御前侍卫虽然身手不凡, 但这些都是他的臣民,若统统杀了,终究有伤天合。他正在犹豫之际,远处突然烟尘滚滚,马蹄震震,绿色的龙旗迎风飘扬。数百骑绿营士兵打马而来,分为数个小队在大堤上搜索,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为首数人登时下马飞奔而来,跪地大呼:“臣武定府总兵赵之柱护驾来迟,请皇上降罪。”
一众民夫这才信了眼前之人真是皇帝,忙跪地喊冤求饶。
危机解除,康熙的脸色却没有丝毫转晴的迹象,一是因为这官逼民反的乱象;二来,他阴沉沉地开口问:“是谁人通知你来护驾的?”
他此行是秘密来访,龙船上一切活动照旧,除了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以外,就连皇太后都不曾知晓。重重保护之下,竟然有人胆敢外泄皇帝行踪,这回是传人护驾,下回说不定就是行刺了。
赵之柱下意识望向身后之人。
十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差点脱口而出:“舅……”绣瑜暗中掐了他的手背,额上见汗,心里暗叫糟糕。
果然,康熙眯起了眼睛,语气不疾不徐:“是你?”
晋安顿时冷汗涔涔。他知道惠民县地界上不太平,只顾着担心圣驾安危,却忘了德妃母子随驾,他如此未卜先知,未免有里外串通、窥伺帝踪之嫌,特别是他之前还参了山东河道闽闻忠一本。
他一时无所适从,定了定神还是把那王狗儿报信一事如实道出:“……皇上洪福齐天,如今看来是奴才杞人忧天了。”
绣瑜神色淡漠地侍立一旁,实则内心砰砰打鼓,也不知他这番天方夜谭一般的话,能否取信于康熙。十四敏感地察觉到紧绷的气氛,紧紧地傍在母亲身边,不敢说话。
好半晌,康熙才说:“起来吧,记你一功。你领一百骑兵马,护送德妃和十四阿哥返回桑园;其余人等随朕摆驾惠民县衙。”言罢,他转身对绣瑜说:“你受惊了,回去好生歇息。”又摸摸十四的头:“回程路上,听你额娘的话。”
此刻,桑园停泊的龙舟上。
舜安颜当值回来,卸了那身被风雨润湿、冷得像冰块一样贴在身上的外裳制服,早有小太监提了烧热的铜水壶放在门边,待他净了手脸,又用红漆提盒摆上一桌菜肴来。五菜一汤,十分齐全。
他随驾侍奉太后也有两三年了。虽然出身高些,但也是人家的奴才;旅途中风餐露宿,连皇帝都不时要委屈自个儿,何况他们?空着肚子冒雨巡逻什么的,都是常事,这些小太监何曾这样周到过?这回却是因为皇太后委了五公主和十二格格处理凤驾一应事物。
公主下了旨意说,体恤众人辛苦,随驾的侍卫、佐领并工匠伙夫路上的用度都加倍。船上的厨房不熄火,热茶热汤由着大家取用,多出来的银子从太后娘娘的内库出,又敲打了随行的小太监,才有如今这番享受。
众人自然是感恩戴德。舜安颜这些日子郁闷非常,公主眼里没有自个儿,情敌的数量却以几何速度暴增。哦,对了,还有一个以质量见长的。
舜安颜大力推开了好友的房门。永寿正在灯下看书,却被他裹着一身寒气进来,一下子冲到了身边:“纳兰永寿,有种就出来打一架吧!”
永寿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不想打架,倒有起身请太医的冲动。
舜安颜哭丧着脸向他诉说了心事,趴在炕桌上沮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