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是在九月份京城晚枫尽落的时候回到京城的。此时额伦特的前锋军已经抵达达木附近喀喇乌苏河流域。
六百里加急一日三次往返于京师与前线之间。前朝的大臣早在南书房外集结, 盼得脖子都长了。前锋军虽然冒进, 但是截至目前, 传回来的都还是好消息。除了十四不满计划被修改之外, 朝堂上的气氛犹自轻松。
比起远在天边的策旺阿拉布坦, 胤禛正对着面前皮毛拼接而成、画风狂野粗糙的服装大惊失色:“这, 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绣瑜忍笑道:“十月里太后七旬大寿, 三阿哥考察了先代礼法典籍,建议皇上带你们……跳舞献寿。”
胤禛的脸刷地一下全黑了。
更悲惨的事情在后头。六、十三、十四三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十四不怕死地站出来说:“皇阿玛吩咐跳蟒式舞, 需要一个人演蛇,三哥推荐了你……”
屋子里一阵窒息般的安静。十四感受到四哥实质性的威胁目光,一缩脖子, 飞快地补充了一句:“皇阿玛已经答应了, 让我们好生练习。”
满族传统的蟒式舞,讲述的是满人先祖合力猎取一条巨蟒的故事。本来蛇是主角, 然而即便是演戏, 也没人敢拿武器对着康熙, 所以必然需要一位皇子来扮演这个光荣的角色。
胤禛愣了大半天, 才反应过来对着三个弟弟破口大骂:“他推荐谁就定谁, 你们都是死的吗?”
面前一溜弟弟,只有老实人胤祥略有几分羞惭。胤祚跟十四对视一眼, 皆是垂头忍笑。三哥这人心眼儿小,胆子更小。他因为上回绣瑜生辰的事情记恨胤禛, 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报复, 也算是夺嫡史上的一朵奇葩了。不过四哥,弟弟们也想看你扮蛇扭来扭去的样子呢!
且不提胤禛如何教训几个无良弟弟,如何看着那套衣服羞愤欲死,对三阿哥的恨意一浪更比一浪高,几乎快要超越老八。永和宫这些日子欢声笑语,光是想象一群糙汉子披红挂彩、翩翩起舞的模样就已经很好地起到了彩衣娱亲的效果。
代价就是四爷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胤祚端茶倒水,好话说尽也只换来一声冷哼。十三十四连话都说不上,只能低头装鹌鹑。绣瑜试着劝了两句,却因为绷不住笑出了声,引得胤禛委屈更盛,丢下句“连您也嘲笑儿子”,连着好几天不敢进永和宫的大门。
然而作弄人终究是会遭报应的。十月初,太后生辰前两日,天上下着大雪,西洋自鸣钟已经敲过三下。
绣瑜躺在床上,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有种一步踩空的失落感。又听门外似乎有交谈声,她便起身问道:“是谁?”
值夜的宫女出去,片刻竟带着苏培盛进来。苏培盛手里抱了两身阿哥们的衣裳,一脸苦笑:“紧急军情,皇上连夜召了两位爷进宫商量,只怕要在宫里歇下。奴才们来不及准备衣裳,只好来寻。扰了您休息,四爷又该怪罪奴才不会办事了。”
绣瑜哭笑不得:“横竖要挨骂,还说这一车子话做什么?快说,到底是什么军情?”
苏培盛左右为难,在她威胁的目光下,还是说:“前,前锋军已然全军覆没了。”
绣瑜不由大吃一惊。额伦特的前锋军足有一万五千人马,而拉萨的准噶尔军才六千人。这个军队没有完成机械化的年代,以少胜多或许不难,可要全歼数倍之敌,几乎不可能。换句话说,被只有自己一半兵力的敌人全歼,是有多蠢才会把仗打成这样啊!
她呆呆地一会,马上又问:“中路军呢?中路军怎么样?”
“中路军与前锋军不相干,抚远将军暂且无碍,只是这仗是继续打,还是撤军,前朝尚没个说法。”
绣瑜提起的心放下一半,在床上辗转半晌,听着雪花扑在房顶上的簌簌声迷迷糊糊睡着。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她便醒了,一叠声地打发人去前面:“灶上的燕窝鸭子汤呈上几盅,再捡几样点心送到前面去。天冷,叫小厨房的人拿温酒的小炉子暖着那汤,一并送去。再拿三个手炉,一个炭盆,烧得暖暖的抬去。”
又叫来小桂子:“去抚远将军府上瞧瞧大格格,把我收着的那个白玉磬和四羊兽首青铜鼎赏给她,你亲自去。”
胤祚昨夜没有被传召,只好今晨一大早起来,抹黑进宫来寻两个兄弟。太和殿侧庑房里冷得像冰窖,从值班太监们那里借来的黄铜火盆弱弱地释放着热量,胤禛跟十四合衣卧在里间床上,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床小,兄弟俩紧紧地贴在一处睡着,丝毫看不出前些天为跳舞闹别扭的样子。
胤祚见了噗嗤一笑。胤禛睡得很浅,听到动静立马翻身坐起,嫌弃地掰开小弟搭在自己身上的大腿:“你来了。什么时辰了?”
“还早,你们睡,我外头坐坐。”
“吵死了。”十四不满地嘟囔,还当在家里似的大模大样翻身,结果胳膊重重撞在隔扇上,倒把两个哥哥吓了一跳。
“蠢死你算了。”胤禛无语地喊人进来给他上药。
十四捂着胳膊肘,打量冷冷清清堆着杂物的庑房,叹道:“真是分了家的儿子不如狗啊,早知道我就去阿哥所蹭弘晨的屋子住了。唉,将来你们哪个有幸搬回来住,就把永和宫赐给我进宫的时候住就行了。”
后宫也是你个爷们儿能住的?胤祚一个优雅的白眼送给异想天开的弟弟。
胤禛却冷笑道:“老六老十三不进宫吗?轮得到你住永和宫?”
嗯?这话的重点似乎有点偏啊!胤祚满头问号地看向哥哥,不待细想,小桂子就带着人过来送早膳了。
鎏金珐琅大火盆代替了简易的黄铜火盆,十四抱着手炉坐在炕上,一边吃着绣瑜的爱心妈妈牌早餐,一边控诉皇阿玛就知道大半夜的使唤人,连间屋子也不给安排:“还是十三哥福气好,不领差就不用早起上朝。”
“让你跟他换换,你肯吗?”胤禛忍无可忍,三两口喝完了粥,“说正事。”
十四立马清清嗓子,正色道:“额伦特这个混蛋玩意儿,贪功冒进,先是被准噶尔人劫断粮道,渡河的时候被打了埋伏。一万五千人马,片甲不存,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还是准噶尔人耀武扬威地把御前一等侍卫色楞的人头送到中军大营前,舅舅才知道前锋军全没了。”
胤祚搅弄鸭子汤的手一顿,半晌才问:“皇阿玛是什么打算?”
胤禛说:“皇阿玛还没说话,是战是退……”他说着没好气地瞥了十四一眼:“尚且没个结果。”
十四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
胤祚奇道:“十四弟肯定是主战的,四哥,你竟然想退兵不成?额伦特是皇阿玛亲自任命的,如果就此退兵,岂非叫皇阿玛脸上无光?”康熙打了一辈子胜仗,临了败坏在这么个小人身上,岂能甘心?
胤禛亦是无奈至极:“准噶尔人大胜一场,士气正旺。何苦为了一个虚名填进上这些人命呢?”
十四立马反驳:“怎么能是为了虚名呢?大军入藏,耗费的粮草、银子、人力物力,难以估量。如今败而未溃,说撤就撤岂非放虎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