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节(2 / 2)

跃马大唐 大苹果 5171 字 15天前

崔道远明白,这才是真正的麻烦所在。但事到如今,崔道远只能选择坦陈此事,因为这对于王源而言已经不是秘密。在此之前的问询之中,崔道远已经得知自己的好孙儿已经跟王源全部都坦白了。

“王相国,今夜之事,老朽有必要向你解释原委。相信王相国冲耀祖口中已经得知了一些情形,老朽便也开诚布公了。不错,新皇即位之后,确实给我崔家下了两道圣旨。陛下在圣旨之中要我崔氏带头,联合东南几大豪族出钱出力,募集兵马北上协助朝廷平叛。而且陛下对我崔家也甚是恩宠,提出和我崔家联姻。唔……也就是要纳若瑂入宫,封为贵妃娘娘,并允诺在皇族中择一位公主下嫁我崔氏。这些事想必王相国在耀祖口中已经尽数得知了。”

王源微笑点头道:“我确已经全部知道了,恭喜崔翁了,这恐怕是你崔氏和东南几姓豪族梦寐以求之事吧。终于能得到朝廷的倚重并重回朝堂之上,此事可喜可贺啊。”

崔道远咂嘴道:“相国莫要揶揄老夫了,以相国之才智,岂能不知此事背后的真实情形?老朽要说的是,正是因为陛下的这两道圣旨,让我崔氏家族中的不少人昏了头,今夜针对王相国的不轨行为,便也跟此事有关。”

王源明知顾问道:“哦?今晚的事情居然跟陛下的圣旨有关联?恕我愚钝,我倒是真的不太明白了。”

崔道远摇头道:“相国何必装糊涂,老朽都坦陈以待了,相国便不必遮遮掩掩了吧。因陛下旨意下达,故而我崔氏中不少人认为我们该趁机大力协助陛下平息叛乱稳固帝位,将来我崔家便可凭此立足朝堂之上。故而……故而他们听信了一些关于相国的流言,于是便导致了今夜之事的发生。”

王源依旧带着无辜的表情问道:“但不知是关于我的什么流言。”

崔道远翻翻白眼,沉声道:“相国非要老夫明言么?罢了,老夫便索性再坦陈些。相国和陛下之间素有嫌隙的流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有传言说,相国和当今陛下之间势成水火,还说……相国有……篡逆之心呢。”

第964章 长夜(八)

崔道远一边说话,一边仔细的观察王源的脸色。他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出来王源会勃然大怒,然而,王源连眉毛都没跳一下,脸上的表情竟然丝毫没变。

“原来是这件事,所以您的两位公子便想杀了我向陛下邀功,以加重你崔家回归朝堂的份量是么?我倒是成了你们向陛下邀功的投名状了。你要这么说,他们要杀我的动机我倒是可以理解了。没什么毛病。”王源微笑道。

崔道远甚是不解,王源怎么能这么平静?任谁被人当面说出有篡逆之心时,怕都是竭力辩解甚至暴跳如雷,这一位难道是不知道这罪名之重,影响之大么?当然不是。

“相国听到这样诋毁之言怎能还如此平静?老朽当真佩服相国的涵养之深。便是老朽年纪大相国数轮,怕是听到这样的诋毁之言也是不堪忍受的。”崔道远沉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崔翁,关于本人的流言你还知道多少?”

崔道远摇头道:“不多,老朽对此并不热衷,这些事都是旁人谈论时我才知晓的。”

王源笑道:“崔翁,关于我的流言不知有多少。从我走出京城永安坊的那一天,我便各种流言缠身,崔翁若是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择几件和崔翁分享分享。”

崔道远咂嘴道:“这个……倒也不必了。”

王源微笑道:“崔翁不愿听便罢了,总之,关于我的流言不知多少,而且一件比一件离奇。开始只是诟病我的诗文是抄袭,诟病我的人品。到后来近乎疯狂可笑。最近一件可笑的事情我倒是可以说出来博崔翁一笑。半个多月前我率军攻克洛阳是,俘获了一群叛军的将领得知我便是王源时都不肯相信,因为在叛军之中流传的关于本人的形象是青面獠牙状如厉鬼的形象。崔翁您给评评理,我生的当真是青面獠牙如厉鬼一般么?”

崔道远也忍俊不禁,抚须笑道:“相国一表人才,面貌俊美。虽不能说貌若潘安,面如宋玉,但也堪称是美男子了,怎么可能是青面獠牙?”

王源一拍巴掌道:“说的好,还是崔翁实在。所以,你说这些流言多么的荒唐可笑。对于这些荒唐可笑的流言,我还会在意么?还会为这些发怒么?崔翁问我为何不暴跳如雷,我若在意的话,怕是早就气死了。”

崔道远沉吟片刻,低声道:“这么说来,相国和陛下之间并无嫌隙,关于相国的这些流言也都是荒唐的假话了?”

王源微笑道:“那倒也不是。有些事是真的,但其中另有别情罢了。”

崔道远一愣,沉声道:“老朽斗胆发问,相国和陛下之间到底有无嫌隙。”

王源收敛笑容,直直的看着崔道远道:“崔翁看来很想知道这件事,我便如您的愿。我和陛下之间确实有嫌隙,虽不能说如同流言所言的势如水火,但也可称是一时之间难以调和。”

崔道远没料到王源如此直率,诧异道:“老朽可否听一听其中详情?相国为何会和新皇之间生出嫌隙来?”

王源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数月之前说起。数月之前,朝臣们提出要落实国本之事,本人正好也因为严冬不能进军之故回到成都安排百姓过冬事宜。本人既忝居相国之职,众同僚提出要落实国本之事,本人自然是责无旁贷。于是我率政事堂众同僚广泛征集群臣意见,最后一致决定推举丰王为太子,未来接替大唐皇帝之位。这件事想必崔翁也知晓的。陛下已经同意将丰王为太子人选的行文发放各地州府,征询意见。东南各州府想必也是得到了消息的。然而就在此时,寿王奉陛下之命离开成都去灵州同回纥人商谈借兵平叛之事。且不谈跟回纥人借兵这件事是否合适,光是寿王抵达灵州后不久便宣布登基为帝,此时便让朝野天下尽皆震惊了。陛下虽宣布退位传位于寿王,等于肯定了寿王登基的合法性。然而寿王此举明显是违背常规,说的严重些,这是悍然篡夺帝位之举。而在此之前,包括我在内的成都百官均不知情,这件事之荒唐可见一斑了。”

崔道远心惊肉跳,虽然关于新皇登基的不少内情也有所耳闻,崔道远自己也判断出这其中的某些猫腻。现在听王源说出真相来,崔道远还是觉得惊愕无比。

“这……这也太教人难以接受了,难怪相国会不满,这件事确实让人诧异的很。”崔道远沉声道。

王源咂嘴道:“本人也不是说寿王无继承皇位的资格,毕竟他也是皇族血脉,也有登基为帝的资格。但他如此称帝,虽得太上皇认可,但却是不合规制的。其余众皇子议论纷纷,表示极度的不满。其如此夺位的方式显然在未来会引发众多的纷争。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大局于不顾,这是极度自私自利的行为。在我这里,我虽上表道贺,那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太上皇退位承认他的帝位,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因为总不能在叛军未灭的情形下咱们内部首先自己征伐了起来。但这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同他的皇位。我可以跟崔翁明言,我便是不认同他的皇位的,还有诸多皇子和文武群臣也是不认同的。所以,要说我和陛下之间有嫌隙的话,这怕便是最大的嫌隙了吧。”

崔道远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相国为何当初不推举寿王为太子呢?看起来正是因为相国推举丰王为太子,所以才刺激了寿王跑去灵州登基为帝。而且……似乎太上皇也并不属意于丰王呢。否则以相国率百官进言,太上皇怎么还会犹豫不决,导致了寿王在灵州抢先登基。”

王源挑起大指道:“崔翁果然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隐情。关于太上皇的行为,我并不想多说什么。太上皇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也不好置评。但关于为何推举丰王而非寿王为太子的人选的问题,我倒是可以跟崔翁解释解释。推举太子,自然是举贤为先。诸位皇子谁合适谁不合适,政事堂和文武百官也是经过认真的计议的。几位皇子之中第一个被排除资格的便是寿王。原因么倒也简单。自入成都之后,寿王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情。譬如他曾和房琯勾结,挪用我大军粮饷,差点导致平叛大军断粮,引发严重的后果。房琯便是因此事被陛下下令诛杀,而寿王因为陛下的庇护而免于责罚。但由此可见,寿王不识大局轻重,恣意妄为的行为,是根本不能成为未来的大唐之主的。从这些事上来考虑人选的话,他被第一个被排除在外也是无可厚非的。”

崔道远微微点头,房琯被杀的大事他岂能不知,其中的一些缘由也略有耳闻。当然大多数的言论都说王源专权跋扈,逼迫陛下杀了房琯,自己攫取了相国之位。房琯死前评论王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言论也广为流传。今日听王源谈及此事,崔道远也算是首次正式从当事人口中听到关于这件事的描述。崔道远虽不完全相信王源的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房琯确实是该死的。即便王源为了攫取相位而杀了房琯,那也是房琯自己给了王源杀他的忌讳。至于李瑁也在其中掺和之事,崔道远倒是第一次听说。

“相国,老朽没想到新皇登基的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隐情,相国是认为新皇的帝位来路不正,所以才和新皇之间并不和睦是么?”

“表面上看,新皇登基是得到了太上皇的支持的,但前后关系是有出入的。所以说新皇的登基有夺权之嫌。这会引发后续的纷乱。我斗胆预言,在平息叛乱之后,便有皇子站出来挑战他的帝位。大唐的麻烦远远没有结束。况且其引外族虎狼之兵入中原,此举也是让人侧目的。明明我神策军就在长安,他却要借回纥十万兵马攻长安,而且是瞒着我神策军攻打长安,可见他对我神策军成见有多深。我可以这么说,传言说我和新皇之间矛盾重重,可以说都是因为新皇这种种不当之举而导致的。身为当朝相国,我不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至于说我有什么篡逆之心,倒不如说是有人刻意诋毁我的名誉,为将来除掉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造声势罢了。”王源沉声道。

崔道远身子缓缓后仰,陷入了沉思之中。越是和王源的谈话渐入艰深之处,崔道远便越是觉得心惊肉跳。大唐时局如此千头万绪迷乱纷繁,崔道远完全看不到方向,也不知未来大唐将走向何方。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贸然的募兵北上,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若是竭尽全力的话,早已起码募集了五六万的兵马,也早已可以将这些兵马开赴长安了。然而如果那么做了的话,便彻底断了后路。在如此迷乱的时局之下,将来谁为大唐天下之主,那可难说的很。他崔氏若是轻易涉足其中,怕将来也会深陷泥潭。

“相国,老朽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为大唐的未来深感担忧。相国可否给老朽指出一条明路。在此情形之下,我崔家该何去何从,应不应该遵旨募兵北上。”崔道远缓缓问道。

王源笑了,这崔道远真是个老狐狸,无时无刻不希望探听自己的口风。

“崔翁,你何必问我答案,你崔家早已用行动做出了选择了。恕我直言,崔翁是想观望时局再做决定是么?否则崔翁怎会一方面接受了朝廷的圣旨,却又并不积极的募兵。以崔家的声望和财力,圣旨下达到今天已经逾两个月的时间,崔家登高一呼,起码也已经有了五六万兵马在手。然则此番叛军南来,崔翁却只有几千兵马可支援,这充分说明崔翁根本没有遵旨去做罢了。”

崔道远老脸一红,咂嘴辩道:“募兵北上岂有那么简单,南方富足,无人肯参军打仗,有了粮食钱财又有何用?天下升平日久,百姓们谁愿意去战场拼命?相国这可是冤枉老夫了。”

王源摆手笑道:“我也不跟你辩驳此事,你遵不遵旨于我无关,我当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崔翁指手画脚。我自己都一身的麻烦,可管不了别人。”

崔道远沉吟片刻道:“相国,老朽可否再问你一个问题。”

王源微笑道:“崔翁但问,我今日便是来替崔翁释疑解惑的,总是要叫崔翁满意的。”

崔道远点头道:“好,那老朽便斗胆再问。相国既然承认很陛下关系不睦,也认为当今陛下的皇位不正,那么将来皇子之间若爆发夺位之争,相国会站在那一边呢?”

王源呵呵笑道:“这是个好问题,若将来爆发夺位之争的话,按理说我应该帮着陛下弹压皇子们,不至于天下再次陷入混乱之中。但我考虑过此事,觉得应该两不相帮为好。”

“两不相帮?那岂非任由皇子们之间内乱?”崔道远皱眉道。

王源摇头道:“话不能那么说,这叫做公平竞争。皇子们都有继位的权力,若新皇的皇位是通过正当的途径获得,那便既合理又合法。那样的话,谁若起来争夺,便是谋逆之举。但在目前的情形下,我会两不相帮,给他们公平争夺的机会。”

崔道远脊背后冒汗,他隐隐觉察到了王源的意图,感觉到了王源内心之中的极大的邪恶。

“我不懂相国是何意,难道当真要坐视皇族相残之事发生么?这对大唐有何好处?大唐还经得起这番折腾么?”崔道远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