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万石……我想起从雍都出来时打听到的粮价,一石一百五十钱,一万石就是……少说也有一百五十万钱。
我的心里暗自淌血,深恨魏郯这粗人不知柴米贵,那些粮食留着分我一半也好……
“心疼?”魏郯忽而道。
我一愣,抬眼看他。
“你又在算数。”魏郯瞥着我的眼睛,片刻,又瞥向我的嘴,“还咬唇。”
妖怪。心里虽忿忿,但他这本事我早已领教,也不吃惊。
我掩饰地转开眼,将铁甲挂起:“妾不过觉得可惜,即便是雍都,吃不饱饭的人也多的是。夫君为何要将粮草都烧了,带回来不好么?”
“嗯?”魏郯道,“夫人倒是悲悯。”
“夫君过奖。”我说。
“既如此,为夫在外奔袭两夜,夫人怎不问问我是否受伤?”
我讶然,转头:“夫君……”话才出口,突然看到魏郯光裸的上身,肌肉壮硕,线条结实。
魏郯把解下的里衣挂到架子上,看我一眼:“嗯?”
我看看那脏衣服,又看看魏郯,仍觉得发窘:“夫君要沐浴?”
“稍后还要去父亲帐中,沐浴来不及。”魏郯低头,道,“不如夫人替为夫擦身?”
又来耍我。
我望着他,没心没肺地一笑:“只怕要教夫君失望,妾足伤未愈,不堪伺候呢。”
若说武陟一战是折了谭熙锐气,那么军粮被烧之事则是重重一击。
魏傕派细作混入谭熙营中散布此事,谭熙瞒也瞒不住,军心惶惶。而魏军士气大作,几番劫营,将谭军杀得大败。
其后,魏傕又用了王据之计,放言要分兵两路,一取谭熙的大营韦郡,一取谭熙的后路滑州。
谭熙被扰得心神不定,果然中计,即刻分兵往二地去救。
魏傕瞅准时机,集结大队军马,直冲谭营。谭军已无斗志,溃败四散,谭熙半夜仓惶逃出,只带着千余人马往北逃去。
武陟局势已定,魏傕马不停蹄,欲挥师往北继续追击。
我是个妇人,说降赵隽之后本就已经没了用处,自然不可能继续跟着大军再走。
“夫人且与四弟回洛阳,等到征战完毕我再过去,带尔等回雍都。”魏郯说。
我点头。这些日子见多了打打杀杀,我巴不得走开。
不过,脸面上的功夫还是必须的。我抬头看魏郯,柔声问:“这仗还要打多久?”
“父亲一心要将谭氏全灭,或许要三四个月。”魏郯道。
我的心一提。李尚去江南一直没有消息,我一直打算着尽快回雍都,免得他传信找不到人。
“那么久?”我的笑容有些僵硬。
“不会很久。”魏郯道,“后方还须有人坐镇,父亲下月就会让我回雍都。”
此言一出,我心大慰:“如此。”
魏郯却盯着我,目光入微:“夫人很欢喜?”
我扬扬眉梢,神清气定:“能尽快与夫君再见,自然欢喜。”
魏郯眯眯眼,片刻,忽而伸手一刮我的鼻子。
“收拾物什,午后上路。”他说罢,朝营帐外走去。
留下我呆坐在推车上,摸着鼻子,瞪着他的背影。
“夫人,你的鼻子怎么红红的?被蛰了么?”车上,阿元盯着我的鼻子,好奇地问。
“没怎么。”我摸摸鼻子,觉得上面已经被我摸得有些发热,“被刮了一下。”
阿元失笑:“夫人不会还想着那个鼻子被刮了就会变猪的话?那是二公子讹你的!”
那是小时候二兄的恶作剧,他喜欢刮我的鼻子,并且还得意洋洋地说刮多少下就会变猪。我害怕极了,有一次被他按着刮了二十下,我大哭一场,嚷嚷地跑去母亲那里说我不想变猪。二兄自然给母亲教训了一顿,但我心里也落下了病根,有外人刮我的鼻子,我就会觉得鼻子上总是发痒,然后不停用手去摸……
魏郯那混蛋。我暗自咬牙。
阿元给我用凉水将手帕浸湿,敷了好一会,那种不适感才慢慢退去。
走了一段路,忽然,阿元指着窗外:“夫人,那不是赵公?”
我望去,果然,赵隽一身布衣坐在马上,后面,跟着从人和牛车。
我让驭者停下。
“赵公。”我撩起车帏,向赵隽道。
“夫人。”赵隽见到我,下马行礼。
我在车上还礼,看看他身后的车驾,问,“赵公要走?”
“正是。”赵隽道。
我有些讶异。赵隽立了大功,我本以为他会留下给魏傕做谋士。
“赵公何往?”我问。
“往雍都。”赵隽道,说着,苦笑,“魏公已将我家老小接去雍都,隽已向魏公告辞,往雍都与家人团聚。”
我颔首,道:“妾以为赵公会多留些时日。”
赵隽摇头:“魏公已胜券在握,隽离去亦是无碍。”说着,他叹口气,“若非夫人提醒,隽几乎忘记已经两年未见老母妻儿,甚是惭愧。”
我看着他,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隽告辞,夫人保重。”赵隽不多言语,向我深深一礼。
“赵公保重。”我亦还礼,看着他上马,领着车驾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心底不是不感慨。
赵隽此去,说不定魏郯那里的功名利禄就会全断了,可他有老母妻儿。而我这个用老母妻儿来劝降的人,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所以,我也只能一直往前冲。
“夫人,走了么?”这时,阿元问我。
我凝望片刻,颔首道:“走吧。”
驭者清喝一声,扬鞭策马,在大路上留下飞扬的泥尘,载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