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愈是憎恨, 脸上的笑容和说话的声音就愈是温柔。
“哎呀, 真可惜……我的旦那可是个坏脾气的人呢。在他到来之前,就让我这样为您斟酒吧?请一定要多喝些,像您这样豪爽的人可不多见呢。”
“咦?像你这样的美人儿,竟然、竟然跟了那种粗鲁之辈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浪士已经有点喝醉了, 粗鲁地大声笑着。
“不如做我的女人吧?不会让你不自由的哦!你想要什么也都会买给你的!”
柳泉心里已经把面前这个混蛋千刀万剐了无数遍, 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啊……怎么说呢……那个人总是爱操心,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每天有许多事要处理,有时候甚至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如果说因此而脾气坏了一点,我觉得那正是他的可爱之处呢。”她微笑起来。
……不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那么我就干脆直接抛出大boss让你们满意吧!如果你们几个魂淡加起来的脑容量还足够猜出老娘形容的这个人是谁的话, 有本事就去屯所找这个“粗鲁之辈”单挑好了!西本愿寺欢迎您!本寺提供特色【有来无回屠宰掩埋】一条龙服务, 鸭川水葬打八折,谢谢!
“……有时候, 我也感到奇怪。不过,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 彼此之间存在着很深的羁绊吧?”即使心中别有感受, 她的声音却仍然宛然清朗, 如同跌透繁枝密叶的雨滴。
“……当然, 今天是因为看您特别有男子气概,所以特意过来为您斟酒的哦。来,请满饮此杯。”她嫣然一笑, 不着痕迹地一闪身, 避开对方伸过来想要搂抱她的魔爪。
拉门突然被人拉开, 君菊的心腹侍女面色恭谨地跪坐在门外,做出对柳泉附耳说悄悄话的姿态,实则声音略高,刚好让房间内的其他人也能听见。
“阿雪大人……那位先生来了,要见您呢。”
柳泉啊了一声,回头冲着屋里的浪士们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先去看看……”
她的话还没说完,先前那个对她纠缠不休的浪士就粗声粗气地大叫起来。
“哎?!那、那怎么行?!难、难道是你的旦那君来了吗……?可、可我们这里聊得正高兴——”
君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旁。
“就让我代替阿雪来和各位谈天吧。”她闪身进入房间,在那些浪士看不到的角度冲着柳泉使了个颜色,然后在与柳泉错身的一瞬间低声飞快地说道:“……你们的副长好像很生气哪。”
……副、副副副长?!我了个大槽我刚才胡言乱语的那些羞耻y的台词难道被……?!
柳泉的背脊一僵,完全没胆继续往下想像,无言地冲着君菊颔首致意,然后退出了房间。
经过走廊,在角屋大门附近的庭院角落里,她看到了土方那个熟悉的背影。
他身旁站着作艺伎打扮的千鹤。千鹤正在对他说着话,似乎是在报告情况,但是土方却盯着头上不知哪里的天空看。
柳泉无言地走过去,站在他们身后一两步远的位置上,静静听着千鹤说完了角屋内的情形之后,才出声叫道:“……副长。”
土方几乎是一瞬间就转过身来。但是当他看到柳泉这身装扮的一霎那,他的脸上很明显地浮现了一抹错愕的神色,甚至连嘴都微微张开了一点、惊讶地发出“哈?!”的一声,就如同站在他面前的是个陌生人一般。
“那个房间里有五位萨长来的浪士,拿了那边的赏金,却伪装成脱藩浪士,这样一旦失手也好和萨长两边撇清关系……据他们说,他们的同伴也在角屋里别的房间中寻欢作乐,总共是九人。当然这个数字也并不排除和实际有出入……他们的计划是趁着屯所防卫空虚的时候袭击屯所,假如这个计划不成的话,那么就贿赂和尚在寺里放火。”
柳泉以犹如太夫一般光艳动人的外形站在那里,却用着普通的新选组队士那样公事公办的口吻,向土方汇报着她刚才打探出来的情报。
土方脸上的表情始终很奇怪,仿佛有点不可思议的样子,就好像在他眼里,柳泉现在的外形和她的声音完全对不上号,让他的大脑短路了似的。
……大概是以前一直作男子装扮,拔刀砍人决不含糊的下属,现在却打扮得像个艳倾岛原的太夫一样花枝招展地站在这里,让他一时间有点难以适应吧。
柳泉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全部说完,土方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知道了。”
仿佛想要把刚才一瞬间的动摇猛然抛到脑后一般,新选组的鬼之副长又恢复了平时的那种铁面无情的姿态,他开始冷静地分派任务。
“为了保险起见,我和千鹤现在回屯所把其他人叫来。清原,你回角屋去监视那些浪人的动向,在我们的人到达之前不要动手,以免有人警觉或逃脱。今晚最好还是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好。”
柳泉化着盛妆的脸上,五官纹丝不动,只是眉心十分轻微地一跳。
“……明白了。”她简洁地说道。
千鹤反而有点不安。
“土方先生……雪叶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吗?”
土方摇了摇头。
“很不巧,你们在此处潜伏了好几天,一些事务都被拖延了下来……因此今晚斋藤和山崎都暂时有事不在角屋中。假如清原也走掉的话,那些浪人就将无人监视。这段空白的时间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千鹤显得很为难。
“可、可是……刚才……我们不是听到,那、那些浪人……在为难她吗……?”
土方面色不动,淡淡地说道:“……这家伙胆子可是很大的,她的本领足以自己应付那些事。”
一瞬的沉默之后,千鹤还想说些什么,柳泉涂红的唇角却突然慢慢绽开,微微昂起下巴,露出一个挑衅似的、艳丽倾城的微笑。
“……没错,就是这样。”她的目光投向千鹤,表情平静地说:“如你所见,不过是一些无礼的话,我甚至都不用拔刀,就可以应付。”
说着,她转过了身,好像打算立刻回到角屋中去。
土方突然在她身后“喂!”了一声,柳泉诧异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等着副长的进一步指示。
谁知道副长却又卡了壳。他站在角屋的门口,背后是一片岛原的灯火辉煌,背光而立的他脸上的表情有点严峻难测。
静等了一分钟,还不见副长说话,柳泉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痕,玩笑似的说道:“……那么,我就回去了。那些不逞浪士还以为我是出来会旦那的,万一也想来看看热闹,那就糟糕了啊?”
土方果然一瞬间就勃然大怒,“……哪有那样的事啊!也没有那样的规矩好吗!”
柳泉微微一怔,不知为何,她唇角那丝笑弧漾得更开了一点,轻轻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目光直接越过了千鹤、落在土方的脸上。
“土方先生,原来很懂嘛。”她轻飘飘地说道,然后赶在土方彻底炸毛之前回过身去,“……那么,我真的要回去了啊。那些恶棍就放心交给我吧。”
她听见土方在她身后怒气冲冲地啧了一声。
然而当她刚刚踏上角屋外的长廊、唇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重新收起的时候,就听见门外传来千鹤的一声痛叫。
柳泉的脚步顿住,旋即转身飞奔回角屋的大门处,往外望去。
只见千鹤刚刚在土方的搀扶下重新站直身子,她的脚旁,一只花魁穿的“三枚歯下駄”倒在那里。
想必是穿不惯这种木屐,因而摔倒了吧。
在他们身后,柳泉的右手慢慢扣紧了角屋大门的木质门框。
然后,她没有继续看下去,而是转身又走回了角屋,登上二楼。
她迈着细碎的小步,经过刚才那间脱藩浪人们集会的房间,微一停顿,并没有进去,而是走向斜前方的一扇窗户,轻轻一用力,就推开了它。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望见岛原的大门。
有很多人,一生也走不出那扇大门。这种事,还是前几天君菊为她突击培训的时候,她才知道的。
说到底,这种迎来送往的青楼,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很多可怜的女人,就这样在这种地方变相的幽禁之中,消磨掉了一生或者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吧?
柳泉突然省起,千鹤现在也还是艺伎的打扮。这种打扮,应该会在大门处被不明真相的若者拦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