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明基最终还是没有力气睁开眼,但眼皮动了动。
嘴角也很轻微地动了下。
心电机上的生命仪线终于从波峰走向了一条笔直的线。
斯明基的秘书和表妹垂着头擦拭眼泪,而斯年站在床前,目睹这一幕,没有表情。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类的本能总是敬畏的。研究员们默哀了片刻,才抓紧机会问斯年:“你有没有什么感觉?有没有难过?”对他们来说,这是细化他基础情绪的好机会。
斯年问:“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是吗。”
研究院的人漫应了一声。这是当然的,他们都这样明白死亡的概念。
护工机器人给斯明基的遗体蒙上了一层白布。斯年的目光落在起伏的白布上,他并不知道人类的悲伤是怎样的,它们超出了他此刻的认知范围。
但斯明基死之前那个细微的表情——眼皮动了动,嘴角也动了动,这个无法解读的表情,却留在了记忆中。
斯明基的律师抽出遗嘱文件,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斯明基先生自愿将记忆捐赠给亚太研究院。但,他有个条件。”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人类渺小,却也伟大。我们渺小, 是因未知的领域太过广袤;我们伟大, 是因我们的生命有不绝的勇气, 探索未知, 开创奇迹。”
“愿人类在探索科学这条伟大艰辛的道路上,以希望为灯塔,以信仰为动力。”
“拥抱光明,不断前行。”
“拥抱光明,不断前行……”
亚太研究院33楼, 风从破碎的窗户灌入走廊,吹向四面八方,夹带着一两句轻语的呢喃。
青年人摘下眼镜轻轻吹了吹,侥幸活下来的其他人分散坐在总控室中, 愁眉困顿。有人问:“林彦堂, 你在念什么?”
林彦堂望向窗外,繁重忙碌的生活在一夕间戛然而止,惯性的紧张焦虑也缓缓刹住了脚步。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从三十三楼看外面的天空。
“我在想……蓝图·天赐。你们还记得, 当年斯明基先生捐赠记忆的条件吗?”
那是个很美的夕阳,金色的余晖熔在天际, 将蓝天染成霞粉色,就好像时光永远凝固在了那里。
“斯明基先生将捐出所有遗产, 愿人类在探索科学这条伟大而艰辛的道路上, 以希望为灯塔, 以信仰为动力……拥抱光明,不断前行。”
时光静止中,斯明基的律师缓缓念完了遗嘱的最后一个字,为他的一生画上句号。
“女娲蓝图”是多国资源合作的高精尖项目,旨在通过跨领域合作来刺激各学科精进,包括基础科学研究,拓展军用、民用科技领域的技术。
如果人类对宇宙的探索是触碰生命的广度,那么“女娲蓝图”则要探究生命的深度。
而斯明基捐出所有财产的条件是——就算成为实验标本,也要把记忆移植给人工智能,用这样的方式,陪伴死去的儿子。
这一年多时间里,他和斯年每天见面,当他死后,“女娲蓝图”测试组分别为斯年和天赐做了情绪比对,结论让研究组的人们拥抱欢呼。
这令人欣喜的成果发表在了《nature》科学杂志上,也引动了全球人工智能领域科研人的激情——
长达一年多的实验证明,斯年的平均情绪值,比天赐略高出一个波段!
尽管,天赐在这方面只是个残品。
但就像遗嘱中说的,人类正在创造奇迹的道路上,不断前行。
斯明基捐出的记忆,引发了两个项目组之间的明争暗斗,最终落到了“蓝图·天赐”组手中,移植给了天赐。
他希望以这样的方式,陪伴死去的儿子。
可是,人的生命虽因记忆而真实,却并不意味着移植记忆就会延续生命。
斯明基的愿望再强烈,也越不过生与死的残酷界线。
天赐的神经网络进化,没再复制斯年的奇迹,虽然他的进化更快,但感知能力却远远落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认知能力只有大猩猩级别,因此算是“半成功半失败”,从未在公众面前出现。
林彦堂重新戴上眼镜,目光从窗外收回,笑容有几分微微的苦涩和无奈。
“我们毕竟不是‘女娲蓝图’项目的人,他们全都死了,我们也不知道天赐的‘后门’是什么,想要阻止天赐和这场灾难,只能从各种蛛丝马迹的线索中推测。”
“推测的结果很明显不是吗……”他身旁的人叹了口气,手指从键盘的单键上一个个滑过:“天赐得到了某种办法,使他的‘后门’失效。不要忘了,那几个死掉的实习生和同事。”
总控室内一片寂静,有几个人垂下了头。
因为习惯了对事不关己之事的忍耐。或者说,在这个时代,除了恐怖组织,全人类都习惯了视而不见。
所以此刻回忆“蓝图·天赐”,才惊觉已经有四个人,几年内先后死于自杀、游乐园意外,或者突发脑溢血等。
“嘘……”主任打断他们,摆了摆手。
这里四处遍布着摄像头和智能化仪器,谁知道天赐有没有留一双眼睛或耳朵在这里。其余人会意地压低了声音,交流彼此的猜测和结论。但唯一不需要说出口的觉悟和共识,就是——
他们不能为天赐修复芯片代码。否则人类将永沦绝境。
所以,无论救了他们的人是怀着怎样的想法,但在这场死亡赛跑中,他们一定不能赢。
这是一场,走到终点注定要输掉的比赛。
三十三楼的风吹透研究院的走廊,不知是谁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纯粹地感受末日后的春风和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