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保墒,就是保住土壤中的水分。河东道毕竟不比南方,这里的雨水并不多,灌溉也十分不便利,于是保墒一事也就显得尤为重要。
“瞅瞅,那家伙又来了。”这一日,罗用几个弟子正在坡上干活,有人远远看到一个商贾进了罗家院子,便伸手指给其他几人看。
“有那工夫,还不如在城中多收些猪油。”一个正站在耢上磨地的青年头也不抬地说道。耢这个工具本身并不够重,所以在使用的时候,就得站个人上去压一压。
“就算是弄来了猪油,这一二日里头怕也换不回肥皂去,这两日排队的人愈发多了。”另一个在不远处拣石头的弟子,直起腰来往坡下看了看,言道。
“像他这般一日数次地往罗家跑,又有何用。”最早说话那人回道。
“我听闻还有人说要给师父加价,让他把肥皂先卖与自己。”
“师父能答应啊?”
“自然是不肯答应。”
自家师父是个什么脾气,这些弟子心中自然也是有数,那棺材板儿的诨号可不是白叫的。
罗家院子这边,罗四娘一见来人,就知晓对方又是来催货的,这家伙也不是第一回 来了,于是罗四娘干脆也不喊罗用,就说阿兄正在后院做活,若无什么要紧事,就不要去吵他了,免得耽误了做肥皂的工夫。
来人倒也不难说话,听说罗用在后院做肥皂,果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问了一下罗四娘今日罗用已经做了多少肥皂,今晚能出几个订单这些问题,然后也没有在杂货铺这边久留,悠悠又往许家客舍那边去了。
这罗三郎果然不负棺材板儿盛名,近来在他这里下订单买肥皂的人里头也不乏一些富商或者是大家族出来的人,谁都想早日拿到肥皂,软的硬的都有人试过了,统统不好使。
像他这种小商贾,也只能时常过来看看,缓一缓心中的急躁。
要说这时候的人实在也很喜欢赶时髦,近日以来,在长安城太原城等地,那些个年轻郎君出去参加个诗会或者喝个花酒什么的,谁身上若是没点子艾草的清香,那说明这个人已经很奥特了,他们全家都奥特了。
罗用做的艾草皂,现如今已经被长安太原等地不少人家买得,因这物什十分新奇,去污能力又强,洗起来特别干净,听说不少人用它搓出了泥丸子。
这时候谁家若是用不上离石县产的艾草皂,那说明他们家就是赶不上时髦跟不上时代脚步的人家
近来不少长安城的大家族派遣家中仆役前往离石县采买肥皂,但是毫无意外的,这些人在罗用那里都碰了壁,甭管是哪个家族的人,先来后到,统统都得排队。
因为他也不是特别针对哪个家族,而是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待遇,所以倒也没怎么把人给得罪得多狠,就是那棺材板儿的名声又比从前响亮几分而已。
这一日傍晚,罗用做完一锅肥皂,到坡上去看了看那些杜仲树苗的长势,又看了看地里的庄稼,他的那些弟子刚好也在地头上收拾农具准备结束这一日的耕作,师徒几人见面,便在田间说起了闲话。
“师父,我们常常看到有人因为着急要买肥皂而不断进出你家院子,又听闻有人肯出高价来买,不若你便将这肥皂的价钱定高一些,好多挣些前帛。”罗用的一个弟子对他言道。
“这肥皂乃是日常使用之物,我定价五文钱一块,你观这离石县,又有多少人家使用得起,其他州县应也是差不多的。”罗三郎袖着手站在地头上,对他那些弟子说道:
“能买得起的人家原本就已经很少了,这时候我若还想多卖钱,让那些商贾以高价相互倾轧,最后将那些资金力量不够雄厚的商贾散户排除在外,长此以往,买方越来越少,最后我们便只能与那些最有财力的大商贾和大家族做买卖。”
“尔等可知,当今世上最有财富力量的那一群人,他们之间就算不是沆瀣一气,至少也是相安无事,我若是只与他们做买卖,无论是这肥皂的生意还是其他生意,最后都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
“那些小商贾虽然没有多少力量,但是他们人数众多,这些人从四面八方往离石县涌来,就会让我们的门户处以一个开放流通的状态,这样的状态,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有利的。”
罗用弟子当中有不少人,自从去过一次长安城之后,便以为自己也很有一些见识了,这时候听过自家师傅说的这些话,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么浅薄,只能看到眼前的丁点利益,却看不到背后的暗流汹涌,也看不破事物发展因果循环。
这些道理若非罗用告诉他们,以他们自己的见识,怕是一辈子也是弄不明白的。不知道这世间的规律和道理,就只能像是瞎子和聋子那样,茫茫然过完一生。
“师父所思所想,甚为深远。”一个弟子感慨道。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足矣,我一个不识几个字的粗人,如今竟也能体会他们说这句话的心情。”
听着弟子们的感慨和溢美之词,罗用有心想要推辞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便只是笑了笑。
无论是在哪个年代,思想和智慧都是闪闪发光的宝物,在这个闭塞的年代,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那样的宝物,那些记载着古人思想结晶的书籍,只被少数人紧紧地攥在手中。
而在罗用生长的二十一世纪,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富足年代,这样的宝物被人们放到网络上,只要登录网络便唾手可得,但是因为来得太容易,很多人反而意识不到它们的珍贵。
第89章 失信
事实上,以目前离石地区的猪油价格,罗用的肥皂依旧按照五文钱一块卖出去,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利润可言的。
他之所以可以这么卖,主要是因为罗家目前所消耗的猪油大多都不是他自己在收,而是那些着急早日拿到肥皂的大商贾和大家族的人。
他们从城中高价收得了猪油,再拿到罗用这里加工,最后做出来的肥皂,他们拿走一半,罗用留下一半,留下来的这些肥皂,就被他以五文钱一块的价格卖给了后面正在排队等候的买家。
事实上,离石地区现如今猪价之所以会这么高,主要也都是那些人推上去的。
那些大家族大商贾不怕花钱,当地养猪户便因此获利,对于罗用本身,目前倒也并没有多少影响。
只是猪苗的价格也跟着涨了许多,这时候买猪苗一点都不划算,罗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撒猪苗出去了,长此以往,合作养猪这项工作怕是也要搁浅。
现在就指着王当他们那些人,希望他们能从平夷青沟那一带,多弄一些价格合适的猪油和猪苗回来。
转眼,时间已经进入农历四月份,今年的清明节在三月十三那一日,这时候距离清明节过去也有二十多日了,而阎六郎的那一批杜仲树苗,却迟迟未到。
去年与罗用做过约定的其他商贾都已经把树苗运来,这时候也都已经种到坡上,成活率还不错,大多都活了下来,枯死的只是少数,一百株里面,约莫也就那么一两株。
当初罗用因为担心那些商贾们不肯与他做这一笔交易,所以在和他们定合同的时候,也定得相当宽松。
交货时间写的是清明前半月和后半月之间的一个月时间里面,若是逾期该如何处理,也未作详细的说明,之所以这样做,在为了不增加这一笔买卖的风险,让那些商贾可以安心大胆地帮他运苗过来。
他却未曾料到,当时看似不好说话的几个商贾都已经赴约送苗而来,反而是那看起来最爽快、能量也颇大的阎六郎失约了。
罗用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他知道有些人只是当面把话说得好听,心里其实并没有把别人的事真正当回事,转头就撇一边去了。
不过考虑到这时候的交通实在不便,一事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也说不定,罗用觉得还是再看看。
除了那阎六郎,罗用最近还在等着一个人,那就是赵琛。
他们之间并没有约定过具体的时间,但对方若是在清明前后收得了羊毛,从朔州南下而来,再怎么样,端午节以前也该到了。